阿芜抬头问:“我可以,去看吗?”
亓晏替她拨了拨青丝长发,笑着低语:“自然可以的。我所有的东西没有什么是阿芜不能看的。我很喜欢那幅画,若它能得阿芜青眼垂爱,我亦甚欢喜。”
听闻,阿芜轻抿唇,学着亓晏那般笑了。
明明还未看,她却体会到那份欢喜。可欢喜不再因那幅画了。
清浅恬淡的笑容叫亓晏痴爱无比,而阿芜的话亦促使他内心隐蔽又侵略的爱气焰嚣张。他一把抓起阿芜的手腕,穿过深夜的长廊,穿过一间间早已入梦的厢房,远处是值夜侍卫的掌中灯,近处是身边姑娘的香风。这一路,是从二十六岁走回了十六岁,少年未语的朦胧爱慕潜藏在如此一般的无数深夜,亓晏觉得他又在这一刻重新拥有了年少时横冲直撞的热血。
若他这十年又在这静谧月色里重来,这一次幸甚有一人,与他步履重叠。
亓晏推开门,拿下罩子点燃蜡烛,昏黄朦胧的灯火照亮他笑意晏晏的眼眸,那是曾让越州几乎所有适龄闺秀都爱慕的少年郎。
他对阿芜招了招手:“阿芜来,坐着等我。”
语毕,他回身到书房柜子的柜格中搜寻,拿出一幅卷起收敛的画卷。阿芜哪里坐得住,亓晏看着她眼巴巴的目光,失笑着把画卷递到她手中。
“阿芜自己拆开来看吧。”
随后亓晏为阿芜在书桌中整理出空余位置,阿芜抱着画走到桌案前,解开画卷的系结,缓缓将画轴摊开,亓晏在旁将镇纸压下。画中人的容颜开云见月。画上一轮渺渺弦月,月下伫着佳人惊若天人,见之便难忘。
亓晏看着阿芜打趣道:“我自诩画技不错,我画的阿芜,阿芜自己可满意否?”
阿芜见画之后整个人便愣了,双唇微张,神情里透着一股傻气。奇妙的是,当画里人如她长着同一副容貌时,阿芜觉得自己的心疾不药而愈。
阿芜忍不住伸手碰了碰画中那阿芜的眼眸。
她的脸原来还有治病的作用吗……
阿芜甩了甩脑袋,把里头胡乱的想法甩出去,而心里亦有的那份想不明白的羞赧尴尬也因为阿芜自己的动作一时被抛却到脑后了。
亓晏却誓不罢休。
“阿芜还未说你喜不喜欢这画。”
要对着她自己的脸说喜欢,未免也太奇怪了些……阿芜咬了咬唇,说:“亓晏,你画得,真好。”
答非所问,可亓晏却像是已从中挑出他属意的部分,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这笑声落在阿芜耳畔,让阿芜也情不自禁跟着笑起来,虽然她自己也不明白她在笑什么。阿芜又细细看着画中的她,看得久了却反而奇异觉得她与自己不太像了,又或许是因为画中的自己一颦一笑皆出自亓晏之手。
那是亓晏看到的她。
阿芜伸出指尖,点了点亓晏压在镇纸上的手背,若有数尺寒冰,也会在这一指间春雪消融。亓晏平复心绪,问阿芜怎么了。
“为、为什么,画我?”
亓晏定定地看着阿芜,低语道:“阿芜你明白的。”
阿芜冥思苦想,却愧得与亓晏摇头。
“我不明白。”
“那便是以后,终有一日阿芜会明白的。”
而我就站在这里,就在这里等你。千山万水,日转星移,春去秋来,等一朵花开。
阿芜道:“我想给亓晏,一份礼物。”
……
又把长廊走过一遍,这次纵没有拉着手,但脚下两道影子亲昵地依偎在一块,也叫亓晏心中有几分畅快了。亓晏一路都在想,阿芜要给他的回礼究竟是什么。
回到梧桐苑,阿芜轻而易举地寻到了她需要的东西。地上拾来的一片完整竹叶被阿芜拂去上面的尘土,两个人席地坐在台阶上。
阿芜赧然地抿紧了唇,细声说道:“除了这个,我不会……别的了。”
不像亓晏诗书画均有涉猎,也不像琴欢弹得一手好琵琶,住在竹林的阿芜只会用竹叶自娱自乐地吹一小段一小段的曲子。亓晏把他珍贵的画给她看,阿芜一时间也迫切想做些什么回赠他。
亓晏哪会嫌弃,只会哄着阿芜快吹。
“那,我吹了。”阿芜最后征求般地看了亓晏一眼。
清月配木叶声声,竹林中未落的竹叶也在沙沙应和。吹叶声仿佛将他们两人带回至十年前的月下十年前的竹屋,那时他听阿芜吹过吗,时日太久,某些细枝末节他当真有些记不清了。若有,那合该也是如此刻一般温柔又宁静。
远处巡值的侍卫快走近了,看到王爷瞥来的一眼又默默退下。
这院子里分到的此夜此月只会独属于他二人。
一曲终,亓晏弯了弯眼,说道:“其实今日我的心也同阿芜那般犯毛病,好不舒坦。”
阿芜惊讶地看过来。
亓晏笑着靠在阿芜的肩膀上,望了会澄澈明月,说了句阿芜不明白的话:“好在现在已经不会了,永远也不会了。”
“是,因为我,的曲子吗?”
亓晏唇畔灿烂生花:“对,是阿芜的医术高超,无需药石便可医我。”
阿芜似有所悟,高兴地晃了晃腿。
最后还是亓晏劝阿芜去睡,阿芜忍不住的呵欠才倏然一个个往外冒。今晚得的甜头太多,亓晏很想知道,他的阿芜是否就是个糖做的宝贝。于是光明正大,又小心翼翼地在她的发间轻轻吻一口。
好甜。
却是桂花酥做的。
“阿芜,明日见。”
梧桐苑的屋子短暂地亮了一会灯,很快便又在沉夜中熄灭。
另一头书房的灯却又在之后亮起。
亓晏回到了书房,书桌上月下的阿芜画像摊着还未收好,亓晏将之重卷了系结。他掰动木椅的右边扶手,极隐蔽的一道暗门出现,亓晏拿着画走了进去。
不大的密室里没有奇珍异宝,没有前朝那些摄政王野心勃勃的龙椅和皇袍,却的确藏着容王的宝贝。四壁墙上皆挂满了画,无论画中景为何,画中人永远都是那一个。十年岁月间,他想阿芜时,情思无所寄,最后全都落笔成了阿芜。
后来他很少画了,若被有心人发现,阿芜便会挟持成为要挟他的把柄,那是害了她。于是亓晏只允许自己在克制不住思念时才作画,且通通收在了密室中。
唯独他手上这幅于他意义非凡,月下阿芜对他所有笨拙又真切的温柔,成了这千百张画的源头。
亓晏把它收好,又把墙上一幅幅画取下,同样细致收纳好。
这一整,就是一宿过去。
他已将宝物失而复得,这些画便不再有睹物思人的作用,这间密室,他大约也不会时常再来了。
大清早,琴欢拢着外裳,慵懒地从江岑手里抽走了信。江岑见琴欢接了,交谈两声便回去复命。
却是等用过早膳,小丫鬟红莲为她梳了发髻描了眉,琴欢才拆开来看。
不知信上写了什么,半晌,红艳的娇唇漏出笑声。
“倒头来我却成了多管闲事了。”
琴欢笑罢,把信纸烧了干净。
窗扉外,一身影闪瞬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