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下过几场雨,桃花与梨花都谢了,落尽的妃色花瓣转而被绣在阿芜的新衣上。阿芜素面不施粉,连带平日里的穿的衣服都素淡。亓晏有意为她添妆,前不久宫里绣娘来王府上量裁新衣时他让长安拿出府库里最上等的缎子,通通给了阿芜做衣。
暮春时节,阿芜身上海棠红的裙摆成了东都最明媚的春色。只一眼,亓晏心里的欢喜藏不住就到了脸上。阿芜稀奇自己今日的装扮,脸上表情虽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但总时不时低头看一眼裙摆。叫亓晏一颗心翻来覆去,在阿芜的目光中柔化了。
他真想碰一碰阿芜的头发。可今日为了配她这身裙,丫鬟为阿芜梳了比往日更漂亮的发髻,上面插了诸多流苏钗子。他若碰了,恐怕就乱了。亓晏最后微憾地放弃了内心想法。
他道:“我也第一次见阿芜穿这颜色。”
听亓晏当面提起,阿芜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他,想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心绪落在眉眼间,长长的睫毛跟着颤了颤。
亓晏弯唇:“与我想象中一样好看。”
好听的话谁也会说,可亓晏说得真挚,阿芜分辨得清清楚楚,原本心里对于这一身的陌生打扮的紧张和不适骤然消失。阿芜抿着唇角点头:“嗯。”
心里头却与有荣焉,临出门前,阿芜拎着裙摆特地从亓晏身旁走到了前面。亓晏说她穿着好看,她也觉得了,从前头看、从后头看,都好看。
亓晏今日有事要办,不能送阿芜去鹤寿堂,故而两人在门前分别。阿芜的马车走了,长宁终于笑出了声。
长宁笑完,察觉到身旁王爷的目光,犹带笑意不慌不忙解释道:“小宁子是笑阿芜姑娘可爱。姑娘刚才特地在您面前转了一圈,大抵是因为王爷前头夸了,想再叫您夸夸。我忍不住就想起前些年南边进贡到皇宫里头的那两只孔雀,平日里若开了屏,也走得慢悠悠的想听别人夸它几句。”
亓晏顿怔于原地,往日杀伐果决的性子竟流露出几丝迟疑的懊恼来。
“当真?”
长宁一看他表情,还以为是王爷不信,存了望这两人早日成好事的心愿,徐徐道来:“自是真的。小宁子就揣摩人心的本事有几分。姑娘心思单纯,心里想什么,言行举止都透露干净了。前几日我才跟着姑娘身后看她给王爷买了点心,想来您是真真被阿芜姑娘放在心上的。就是再性子淡漠的人,在心里头看重的人面前,总是想讨句夸奖的。”
亓晏在权谋明谋阴谋里大杀四方,可在喜欢的姑娘面前总还是留着那些少年的稚气,又有旁观者清的说法,或许真叫长宁说对了。
原来他刚才没明白阿芜的意思么……不知晚些时候再把平日里藏着的千百句补上来不来得及。亓晏心中思忖,还不知这一整白日早有其他人为他补上了不少。
阿芜这一身明艳新裙今日在鹤寿堂赚了不少赞美,美人添妆,总只有最好看的道理,何况容王府因阿芜在这,不说每日沾阿芜光尝到的那些赞不绝口的佳肴,私底下还送了好几次厚礼。崔胜在时,会允许阿芜一日看一次诊,今日崔胜在宫中,阿芜便借了他的医书,在二楼的小间里看了一日。
傍晚亓晏来寻她时,甫一跨过门槛,便见日暮光晕温柔地栖息在她捧书的手边,阿芜的目光却难得不在书中,而在窗外。
亓晏走到阿芜身后:“在看什么。”
听到声音,阿芜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又扭了回去。亓晏顺着阿芜的目光,见到停在楼下的马车,而江岑端正站在其旁。
亓晏笑了:“阿芜方才是看到我了?”
阿芜点点头。
“江岑来,你也会、会来。”
亓晏终是忍不住,指尖从阿芜耳畔边的云鬓略过,权当解一解想要碰阿芜温软长发的相思苦。
“好阿芜。”他笑叹。
之后亓晏替阿芜收拾好了桌上摊着的医书,两人在医馆一众人迎送的目光下双双离开。马车上,亓晏想到了早时长宁说的话。
“阿芜。”
“嗯?”阿芜偏过头来。
“只想叫叫阿芜。阿芜今日比往日还好看,白日有事离开得匆忙,竟没好好再看看,旁的人都有机会看了你整一日,我只好在这会多看两眼补回来。”
帘子遮着半面黄昏,剩余的全流连在阿芜的脸庞上,亓晏也将一腔心神都投注在她身上。阿芜听了亓晏的话突然笑起来了,一双长睫像小扇子似的。
“阿芜笑我说的话?”亓晏也笑,“能讨你开心,却也不亏。”
“你呢?”阿芜清亮亮的眸子瞅着他,“你、为什么不、不做新衣服。”
“我若也穿了新衣,阿芜会再多看我几眼?”
阿芜脸上犹带着盈盈笑意,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在亓晏面前比划了一下。得了亓晏一声故作无奈的叹息:“论容貌,我是不敌阿芜好看。”
阿芜却一点也不这么觉得,论相貌,亓晏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论待她好,也是这些年里除了师父外第二好的。
马车外的江岑与长宁浑不知里头两人就一件新衣,竟能一路聊到了家。
当晚晚膳时分,亓晏特地当着阿芜的面,要长安今晚嘱咐宫里绣娘连夜赶制他不知怎么就缺了的一件新衣。
不出几日,容王也多了一件今年头里的新衣裳。
阿芜在容王府住得十分开心,就像亓晏当日对阿芜的许诺。唯一让阿芜放不下心的就只有依旧杳无音讯的师父。阿芜去问过一次亓晏,亓晏没有敷衍阿芜,对她保证:“我差人寻着常远镖局给的讯息去关外查一查究竟怎么回事。”
偏巧也巧,亓晏之前让长安留意大理寺那头的消息,而长安今日带回来的有关江州案的消息里也和常远镖局扯上了关系。
替周秉记账的账房那搜到了一本账本,上头清清楚楚写着贪下来的漕盐周秉特地运去他地换了银两,再用银两买了玉石,每次都通过常远镖局,押送到了东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