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鸣羽等人全都吓了一大跳。转头再看时,那跌入水渊中的长蛇正在浅水中缓慢挣扎,发出古怪的惨叫。
程鸣羽下意识退了一步,杨砚池站在他身后,扶住她肩膀:“这是什么?”
他是冲着穆笑问的。
穆笑已经不见人影了。下一瞬间,他出现在长蛇身边。
四周树木的枝叶纷纷剥落,覆盖在长蛇身上,把它捆得严严实实,挣脱不开。
杨砚池拉了拉程鸣羽:“下去?”
程鸣羽点点头,转身找了个缓坡,一点点地往下溜。杨砚池满脸惊讶:“你不会飞?”
程鸣羽:“还没学会……”
杨砚池难以置信:“你是山神。”
程鸣羽:“才当没多久,学不了这么多东西。”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颇有些不好意思,尤其看到杨砚池脸上似笑非笑的模样。程鸣羽加速溜下缓坡,朝着穆笑的位置跑去。
等杨砚池来到穆笑这边,正好看见程鸣羽蹲在水里,双手探入密密丛丛的树枝之中,触摸长蛇。
水把她的鞋子和衣裙全都浸湿了,而由于树枝错乱穿插,她的手臂皮肤被划伤,显出几道红痕。
程鸣羽没注意这些,她仰头看着穆笑:“这蛇很奇怪。”
她触碰长蛇,很轻易就能感受到,长蛇体内除了蛇的魂魄之外,还混杂着另一个陌生的灵魂。
“是人……”程鸣羽结结巴巴地说,“我不知道是谁……但是蛇身里有两个魂魄。”
“蛇的内丹在哪里?”
程鸣羽呆了片刻,没吭声。
她的双掌能触碰到冰凉的蛇身鳞片,长蛇因为痛苦而呜呜低喘,这是人类的声音。而在它身体内部的魂魄却异常奇特:蛇的魂魄与人的魂魄,正混乱地交杂在一起。
在蛇身内部,程鸣羽隐约能探查到的地方,有一处是滚烫的,可那滚烫的地方也是疼痛的,它在烧灼着这条蛇。
程鸣羽一个激灵,猛地将手缩回。
“它在哭。”她忽然之间听懂了蛇的啸声,“内丹在人的魂魄之中。”
穆笑心中一跳,连忙也跳入了水中。他抱着长蛇露在外面的头颅,仔细看了一会儿。
“是人吃下了精怪的内丹。”他忽然变得忧心忡忡,“这不是蛇,这是一个人。现在只是因为这人控制不住内丹的力量,所以才会显出蛇形。”
程鸣羽下意识问:“怎么办?”
“我去找长桑或者伯奇。”穆笑跃上岸边,“我行动比较快,你不要离开,就在这里守着这条蛇。如果它乱动,就用我教你的方法困住它。”
程鸣羽紧张了:“等等!就我一个人么?”
穆笑手里抓着一只小雀正在说话。说完后把小雀放开,他转头看向杨砚池:“你也是。”
杨砚池:“这和我没有关系。”
“你也住在凤凰岭,和你当然有关。”穆笑震动衣袖,下一句出口时人已经几乎看不见了,“山神有半分不妥,我屠你满门。”
杨砚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心想穆笑所说的“满门”应该指自己和小米。那金枝玉叶呢?还有成日趴在井边偷看自己的观呢?
他看上去并不十分紧张,主要还是因为,这事情和他确实也没多大关系。他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蛇怪也好山神也好,全不是他能应对的。
只是扭头时看到程鸣羽一脸茫然与惶恐,紧紧盯着自己,杨砚池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踏入了水中。
长蛇身躯庞大,一双眼睛是浅绿色的,此时圆睁着,不知看着何处。它大口微张,本应露出蛇信的地方涌出一大团参杂着白发的黑色头发。
“……你确定是人吃了蛇怪的内丹,不是这蛇怪吃人?”杨砚池蹲在程鸣羽对面,小声问。
程鸣羽点点头:“人的魂魄中裹着蛇怪的内丹。”
离得近了,杨砚池忽然发现程鸣羽两只袖子都湿透了,从衣袖中露出来的一截皮肤上满是鸡皮疙瘩。
他踏入水中,自然也知道这水确实很冷。此时才刚过了年,凤凰岭上虽然气候古怪,可水仍旧是冰凉的。
“你冷不冷?”他问。
程鸣羽咬紧牙关:“冷。”
但她不能放开手。穆笑离开之后这些树枝明显松动,长蛇一半淹没水下,一半露在水上,似乎因为寻到了空隙而不断挣动。
为了帮她压紧长蛇,杨砚池也将手覆盖了上去。他碰到了程鸣羽的手背,是温暖的体温,但同时也碰到了长蛇的鳞片,凉得他微微皱眉。
倒是程鸣羽先发现不对:“你的手被划伤了。”
杨砚池低头一看,果然见到手掌中被突起的长蛇鳞片划破了一个口子,一滴血顺着长蛇的鳞片滑落,散在水里。
杨砚池眨了眨眼。
他的血……他心想,因为小时候被长桑喂了不少药,自己的血似乎不那么正常。
血液顺着长蛇鳞片的缝隙渗了进去。
程鸣羽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感觉到长蛇体内原本已经足够滚烫的那一处忽然像是被什么刺激,猛地爆发出来。
蛇身上突起无数尖刺,直冲着杨砚池和程鸣羽而来!
程鸣羽反应速度不够快,把手缩回来的瞬间,尖刺朝着她还未转移开的身体刺去。
杨砚池朝她扑了过去,抱着程鸣羽的腰,齐齐滚在水里。程鸣羽被他压着,很快回过神,发现自己手里有血。为护住自己,杨砚池的腹部被长蛇的尖刺划破了。
她第一反应是这位“大米”运气太糟,又伤了一次。
但杨砚池心里想的,却是更可怕的事情:他的血会刺激蛇怪。
“你在流血!”程鸣羽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冲他大喊。
实际上杨砚池什么都听不清楚,他把程鸣羽护在自己身下,缩着肩膀,但仍然被从空中落下的泥石和树枝砸得脑袋疼。
长蛇从水渊中跃了出来,挣扎着、翻滚着,往白茫茫的天上飞去。
它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清晰了,是一个女人几乎撕裂喉咙的吼叫。
“它在叫什么!”杨砚池忍着疼问,“你是山神,你能听懂吗?”
“……阿泰?”程鸣羽小声地重复着。
长蛇在岭头上翻滚,像是忍受着极端的疼痛。它所经之处树木草丛混乱不堪,走兽纷纷奔逃。程鸣羽想去追赶,但杨砚池肚子上的伤也让她担心。
女人呼唤着“阿泰”,渐渐远了。
巨鸟的阴影从天而降,伯奇收起翅膀,稳稳降落在程鸣羽身边。
“穆笑叫我来的,怎么了?”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圆球扔给杨砚池,言简意赅,“吃了,不会死。”
“带我去追它!”程鸣羽指着长蛇离去的痕迹,“穆笑去找长桑了,他说只有你和长桑才能制服她。”
伯奇二话不说,一把抓住程鸣羽肩膀就要腾空而起。但他的脚却被杨砚池一把抓住:“等等!”
伯奇见他吃了自己的药之后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忍不住有些心疼:“这颗药是我偷了三坛见太平才跟长桑换来的。”
他另一只手也把杨砚池拎了起来,扑腾着巨大的翅膀,带着两个人往长蛇消失的方向去。
但腾空之后,伯奇一看那长蛇一路留下的痕迹,脸色顿时就变了。
“它往芒泽去了!”
长蛇的声音虽然凄厉,但还未能传到长桑耳中。
他已经将阿泰的魂魄放回了尸身之中,只是由于小孩断气已久,即便魂魄归位,也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况且活死人的方法,长桑实际也并不知道。
阿泰闭目躺在草席之上,被长桑施法捣鼓一番后,皮肉渐渐长好,乍一看已经完全没了死气。
“你太小了。”长桑左看右看,很是遗憾,“给你安根仙骨吧,你以后还能再慢慢长大。”
他盘腿坐在地上,把阿泰抱在怀中,摘下头上束发的一根骨簪。
长发披落到肩上,长桑轻而缓地叹了一口气。骨簪在他手中飞快变大,最后成为了一根臂骨。
“山神死了之后,这就是她留下的唯一一根骨头了。”他低声对着怀中阿泰说,“我只有这根仙骨,现在就给你。”
但把仙骨安入阿泰尸身的时候,长桑的手一直悬在阿泰之上,迟迟不能落下。
“……你要像她一样好。”他的声音很温柔,“不要做错事。或者即便错了,也不要怕,我会帮你。”
仙骨潜入了孩童小小的尸身。那具小尸体在长桑怀中忽然挣扎起来。
他紧紧抱着阿泰,口中喃喃低语。
一段长文颂过,阿泰已经恢复平静。他没有呼吸,但身躯却渐渐暖起来,像是熟睡的孩子。
长桑抚着他头发,再抬头时,只见亭外回廊中站着一个人。
穆笑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怎么又来了?”长桑问,“不是才刚走么?就这么喜欢我的二曲亭?”
“吴小银把那条小蛇的内丹吃了。”穆笑看着他怀中的孩子,“现在正在凤凰岭上四处找阿泰。”
长桑愣了片刻,抱着小孩站起:“她吃了蛇的内丹?为什么?”
“那小蛇可修成人形后,一心想着报恩,这次或许也是想让吴小银得到蛇瞳,好见一见不在人间的魂魄。”
“见不到了。”长桑说,“魂魄我已经放入这孩子尸身。”
穆笑急了:“那更好,吴小银直接就能见到她儿子。现在她正在凤凰岭上发狂……”
“也见不到。”长桑又说。
穆笑一愣:“为什么?”
“仪式刚刚完成。”长桑瞧着怀中孩子,“他如今是只听命于我的辟蛇童子。”
穆笑瞬间呆了。
“世间万物,他最厌恶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