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秦明章显然没想到秦万年会如此回答。
“我不能把这力量交给你。”这一次秦万年回答得十分坚定。
秦明章略微激扬的情绪瞬间冷了下来。
“我相信你说的话,也相信你做的事,只是……”秦万年斟酌着话语,“你如何保证你不会成就下一个明月宫?”
“什么意思?”秦明章没有明白。
“如堂主所言,影盟与明月宫最初并立。而为何明月宫已背离初衷,影盟被严重渗透却至今仍保持最初的立场?”秦万年抛出一问。
秦明章面露思索,显然此前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影盟虽然制度有些琐碎,却有了行事规范,内部权力层层制衡,无一人拥有绝对的权力,这才能保持初心。而明月宫,恐怕是缺少权力制衡才渐渐走上歪路。堂主若有了这股力量,即便彻底铲除明月宫、廓清影盟,结果如何呢?得到了几乎所有权力的你,是否会愿意放弃权力?”
秦明章正要开口,却被秦万年用眼神制止。
“就算堂主深明大义,影盟又是否会接纳这股力量?他们无一人受过影盟训练,无坚定的善恶之念,是否反而对影盟内部会有不好的影响?可若不接纳,他们已知晓影盟太多的机密,是杀是放?恐怕到时唯一的做法便是让他们游离于影盟之外,受专人节制。这之后……还需要我继续说吗?”
秦明章默然,点了点头,自己急于解决明月宫,却没有意识到这些后续的隐患。抬眼看向秦万年,不由笑了起来,从无声的笑容,渐渐变成了爽朗的大笑。
秦万年见秦明章开口大笑,也露出了笑容,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堂主仍是自己敬重的样子。
听了秦万年一番言辞,秦明章甚是欣慰,故而大笑。渐渐地,笑声里多了些苦涩——若没有这股力量,许多事情便不能顺利了。
“若我有生之年无法解决,或可寄希望于他。”秦明章心中如是想着,看向秦万年的目光中多了些期许。
秦万年可不知道自己的肩上无形中又多了些责任,只在心中计较着应当何时前往长安。
此时的长安皇城中,李世民也同样关注着影盟。
平日进行“内朝”的两仪殿中,此时除李世民外只跪坐着一人——中书侍郎岑文本。
“……大体情况便是如此,虽略有进展,但反而多了不少疑惑。此外,经过对陛下旧臣近一年的暗访,发现除杜淹外,还有一人似有可疑。”
“谁?”
“中书舍人许敬宗。”岑文本尽量让自己声音不带任何情感,避免被认为是同僚攻讦,毕竟暂无实证。
“有何凭证?”
“武德年间,许敬宗与杜淹时常私下饮宴。此外,曾暗中贿赂包括宇文颖在内的一众官宦,但不知所为何事。此事发生在杨文干叛乱前一年,似有关联又不能肯定。”
“杨文干叛乱前一年?”李世民皱起眉头。若许敬宗真是影子,那么这股势力就太可怕了,至少提前一年就开始策划政变……想想隋朝末年,刘武周、薛举、萧铣,无一不是暗中谋划多年,最终搅得天下大乱。而至于李家,自己都不确定父亲是从何时起开始筹划谋取天下的。
“前两天有御史弹劾许敬宗……先贬他做洪州都督府司马吧。”
长孙皇后刚刚逝世,许敬宗在丧期中因率更令欧阳询相貌丑陋而大笑不止,被侍御史阎玄正上书弹劾。
去年,李渊过世,同年过世还有邢国公刘政会,今年长孙皇后又过世了。一起打天下的老臣中,柴绍、秦琼、虞世南、温彦博均是疾病缠身,恐怕时日无多。在这个情况下,李世民总是希望尽可能对自己的故旧多些照料。
许敬宗之事可大可小,李世民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沾上了这影子的嫌疑,还是要略作防范,至少不能再担任涉及过多机密的中书舍人一职。
岑文本领命退下,就要去草拟诏书,却被李世民叫住。
“让他上任路上走慢点,等他到了之后再将其召回中枢,也不能让他影响到地方军政。回来后就让他继续修史吧,任命么……”李世民稍微犹豫了一下。
“迁任给事中如何?”岑文本小心地问道。
“嗯。”李世民应了一声,“大临(温彦博)病体如何?”
“微臣昨日探望,右仆射依旧病体沉重、难以理事,太医……太医推测,恐怕撑不过一年。”
李世民烦躁地挥挥手,示意岑文本退下,重重叹了口气开始处理政务。
秦万年还在洞庭湖盘桓,秦明章已赶回影盟总坛。
应黑水堂堂主邢蝶要求,宿老堂召集各堂堂主共同议事,秦明章这才匆匆赶回。
石室之中,四位长老与六位堂主如往常般列坐其中,只是不知为何,邢蝶身后放了一个的一尺见方的木箱。
会议一开始,平素甚少说话的邢蝶便起身问罪。
“宗堂主、周副堂主,我有一事不解。最近三年,蚂蚁死亡人数122人,平均每年伤亡甚至超过了隋末大乱时期。敢问是否我等孤陋寡闻,如今天下已经处处烽火了?”
秦明章有些诧异地看着邢蝶,近十年来邢蝶从未表现过自己的喜怒。而现在,即使隔着面纱都能感受到她脸上愤怒的神情。
宗天明心中苦涩,122人不过是记录在册的数量,暗中还有不在名册之中的近百人伤亡。他因一时愤怒对官府展开报复,却损失惨重。
“这……天下虽定,但匪患不少,像西南那些异族更是频频作乱,商道多有凶险。”
“匪患再烈,为祸竟能超过隋末?当年动辄数百精兵呼啸而过劫掠山野,也不见如此伤亡!”
“哼,你常年执掌内务,自然不知。战乱年间蚁穴力量收缩,只保留几条稳定的商道,余者全部废弃,自然伤亡不大。如今天下承平,处处商机,蚁穴拓展商路,经营数量十倍不止。财货大量增长,人手却增长缓慢,自然护卫力量不足,偏远之处难免伤亡。”宗天明振振有词。
“是吗?”邢蝶语气平静下来,当所有人都认为她就此作罢的时候,她却悠然吐出一句话,“为何八成伤亡都在扬州、洛阳、荆州、长安这些大城?”
“这……”宗天明没想到邢蝶会注意这些细节,一时未想好说辞。
身边周勇见状,开口解围道:“蚁穴不仅担负影盟财货进项,还要打探、求证不法消息,如今各地官府护卫力量增强,求证之时便多了些凶险。况且这些大城,官吏冗杂,多有贪腐之事,他们防范较严……”
“哼!这些地方多有贪腐?这几年蚁穴提供的资料却表示这几个地区的不法事远少于其他地区!去年蚁穴报备不法事57宗,其中长安1宗、太原7宗、涿州……”
邢蝶报出一连串精准的数据,让人无法反驳。宗天明和周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而4个长老和其余堂主则一言不发,显然都想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