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上天要把来路铺开卷轴,米玉颜两世为人,踟蹰不前从来都不是她的个性,这一日,算是稍微得闲,她就要把这些事理个清楚明白,因为这直接决定,她往后的路,究竟该怎么走。
米玉颜握着祖母临终留下的那枚玉佩,跨着坚毅的步伐迈进桑晚大师的小院儿,宁觉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
桑晚已经被宁觉磨了一个早上,见得米玉颜进门,便知她此来,究竟所为何事,却依旧是面上不显,笑呵呵打了招呼:“你这丫头不说最近忙得很,怎的有空来看看我这老头儿了?”
米玉颜没工夫和他磨闲篇,只看了宁觉一眼,便很是平静地把手里那枚无事牌放到了桑晚面前的桌案上,语气平缓却透着不容欺瞒的坚定:“晚辈此来,是想请先生看一看这枚玉牌,不知可否识得?”
桑晚和宁觉同时看向那枚玉牌,却是长久的静寂无声,到最后,还是宁觉小心翼翼拈起那枚玉牌,借着屋外映射进来的阳光,细细看了许久,才一脸郑重冲一直看着他的桑晚点了点头。
米玉颜见二人如此做派,便知这玉牌的来历,只怕并不简单,当即便问道:“怎么,二位既是认识这玉牌,难道不是聂家的东西?”
桑晚似是忽然之间愁肠百结,一句话都不想说,宁觉无法,才示意米玉颜走到自己侧面的那抹光影下,指着玉牌孔洞挂绳处:“娘,这个字,你应该识得吧?”
米玉颜赫然睁大了双目,那是个“云”字,她蓦然想起前世听过的一个传闻,太祖立国时,除了封异姓王广南吴家,还曾封了三位侯爷两位伯爷,当然,这都是帮着太祖打江山的武将。
至于文臣,除了赐官职外,还将前朝皇室置于大殿之上的传世至宝,切割打造成了六面玉牌,分别赐予六位肱股之臣,但由于太祖身边第一谋士张先生遁入道家山门,六位文臣坚辞不受,至于后情,还是由于张先生之事,被秘密掩埋进了历史的尘埃之中。
也就是说,这些玉牌的最终去向早已成谜,立朝这么多年,都未曾现世,谁能想到,这样的东西,居然出现在米玉颜手里?
宁觉作为君仙山万寿观掌教真人之一,自然还是知晓这玉牌实际上最终还是被太祖秘密赐了出去,只是因为张先生遁走,这玉牌早已失去了高不可攀的地位和尊崇,甚至成了太祖心中的一根刺,剩下的,大约也就是在危急关头,能保下一命的用途而已。
米玉颜紧抿双唇,心下沉重无比。聂家阖族被诛,这样精贵的玉牌,居然在自家祖母身上,可想而知,当祖母得知这样的消息时,内心背负的,又是怎样对家族的愧疚和哀恸!
一时之间,米玉颜只觉心下酸涩难当,这样的聂氏一族,可以为了女儿不愿入后宫,可以放她死遁出逃,甚至不惜拿出保命玉牌,只为能以防万一,保下一命。
阖族面临大祸时,依旧坚定对家国危局的预判,从不以往昔的尊荣邀功,也从不曾低下高贵的头颅,他们在以满门鲜血震慑君上,也在以满门鲜血警醒世人!
这样的家族,怎能令人不心折?这一瞬间,米玉颜觉得,聂家的血脉传承,不能就此而断,那是清贵的荣光!
米玉颜能看得起,桑晚和宁觉自是同样能明白这其中的曲折。宁觉看了眼桑晚,又看了眼米玉颜,他虽然不清楚二人内心究竟在想什么,但是这份沉重和压抑,让他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默默起身从红泥炉子上,拎了滚水过来泡茶。
茶香袅袅,热气氤氲了桑晚的双眸,大约是终于被那些热气激醒,他竟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米玉颜和桑晚都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他浑浊的双眼中竟带着清晰的猩红……
他这一生引以为傲的旷达不羁,在这块玉牌面前,显得多么可笑和难堪!他为了她,绝了仕途,坚决不为云家王朝所用,可她的家族,为了这家国,竟是头可断,命可抛!
就是她,远遁到这偏远的山城,依旧在用自己的所学,想法子为这西南的百姓谋生存之福祉。
而他呢,他这一生,又做了什么?
米玉颜和宁觉对视了一眼,宁觉看出她眼底的忧色,只是摇了摇头,示意可以不用管他,反而有些担忧地冲她开口:“你祖母的事,想必你大约也清楚了,聂家,你,究竟作何想法?”
米玉颜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半晌之后才轻轻叹了口气:“聂家,到底是我祖母的聂家……”
宁觉闭了闭眼,是啊,即便他一个世外之人,对这样的聂家,也没法子毫不动容!可他对米玉颜,到底心生无数爱惜,还是轻声说道:“娘,你也可以不必被这些事情束缚,君山女医馆马上会有一些女医到来,待得此间事了,我可以修书请她们带你去君仙山,你意如何?”
米玉颜看着宁觉,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笑了:“师伯,如今到了这个境地,我又能如何抽身?不说聂家和……,便是米氏一族,都有恩情无数待我报答,我做不到一走了之!”
宁觉同样无奈,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去君仙山,我请宁平真人出面,让你拜到秦氏老祖宗门下,承医女衣钵,医天下之人,同样不违背你祖母的期望和初衷,难道不是一条更好的路?”
去君仙山和阿念那个丫头在一起,饶是纷乱无数,米玉颜心中依旧生出无限向往之情,可她到底还是摇了摇头:“师伯,这事,估计不是短期内能成的,不久之后,我要去一趟南瓯,我要去找我的父亲和弟弟,我不想祖母死不瞑目!”
眼前这丫头,从来心性坚定且极有主意,她要下山便下山,她要出手便是杀人无数,她要救人便是刀山火海也敢闯一闯。
宁觉自知,根本不可能说服她改变心意,也只能遗憾地叹了口气,她这一去,不知要多少光景,秦氏老祖宗,可是年事已高,若没有她在,即便她真的去了君仙山,谁又能教得了她?
求票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