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两个人一同在小镇的街道上散步,回青城山的路不算很长,但夜深人静,总给人一种时间流淌得非常缓慢的错觉。
天上繁星璀璨,一闪一闪的像是娇俏小姑娘在对自己的心上人眨眼。
灵羽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当务之急不是管文静禅要去哪里,而是需要到兖州看看,烎魈有没有得手。
要是不行,她还得再想别的办法。
她正出神,路边一个小乞丐抱住了她的脚踝。
灵羽低下头看他,这乞丐又瘦又小,脊梁骨在他破烂的衣衫下凸起,像极了一排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的种芽。
他用带泥污的干瘦手掌抓着灵羽的鞋帮,鞋面上似乎留下了一个掌印。
“救……”乞丐在说话,可声音过于嘶哑,让人无法听真切。
文静禅半蹲下,俯身去扶他起来。
他刚触碰到小乞丐的肩膀,就觉得自己好像只是抓住了一只竹骨纸鸢。
乞丐抬头和他对视,皴裂的嘴唇一直开合,但两人都听不清他在念叨什么。
灵羽手里拿了一块糯米糕,是酒楼送的那碟,除了这个她还拿了一粒荔枝在手里把玩。
见他嘴皮开裂,灵羽剥开了荔枝,自上而下递给他:“吃吗?”
只一面,此后三千六百年,宋青临未有一日忘却扶他的人,和递给他一粒荔枝的人。
大道艰难,红尘如晦,凡俗人难至的臻化之境,有朝一日被一个乞儿轻易登临。
人人都说他天生奇才,只有他自己知道,点化他的是洪荒星原中那颗与众不同的星星。
以及始终追随她左右的那个人。
而此时此刻的小乞丐,还不知道自己命运的齿轮已然开始转动。
宋青临被求生欲催动,夺过那颗荔枝囫囵吞下,甜腻的汁液给了嘴唇和喉咙片刻润泽。
灵羽一手负于身后垂目看他,瞳孔里半点情绪都没有。
一路走来这里,宋青临不知道遭了多少白眼和唾弃,这是第一个看着他时不面露嫌恶的人。
宋青临将荔枝整个吞下,眼睛还盯着灵羽的手,准确说是盯着那块糯米糕。
灵羽往前一递,她以为他又要整个吞,没想到他却自己破烂的衣摆边缘把它包了起来。
“你要拿去给谁?”文静禅问他。
“我、我娘。”宋青临的声音还是很嘶哑,不过勉强能听清他说的什么。
文静禅忽然抬头看灵羽,灵羽也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她不是很明白文静禅这眼神什么意思。
不过片刻后,她一下明白了。
文静禅没钱了。
刚刚吃那顿饭,他又没钱了。
这小仙君还真是挣一分就一分,一个子儿都不攒。
灵羽有些无奈,她从腰带上摘下来一块勾玉。
之前穿桐言衣服的时候,她非说灵羽太素,需要带装饰。
选了一堆非常莫名其妙的东西要送给她,灵羽拿她没办法,只能留了这块玉意思意思。
免得桐言追在她屁股后面,对她的穿搭指指点点。
“知道晋王宫怎么走吗?”灵羽把玉丢给他。
宋青临接住勾玉,他不识货,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对此时的他来说,丢两块糯米糕也许都比玉有用。
但这是救命恩人给的,宋青临依然视若珍宝接过来护在手里。
他摇了摇头,晋王他都没听过,更别说晋王宫。
文静禅的指尖聚起一抹灵力,他把它按进了宋青临的眉心:“跟着它走,拿着玉去找晋王。”
“明天一早你去沧江水位碑边,”文静禅说,“会有人放些干粮和干净衣服在那里,你都拿走。”
宋青临听到干粮,眼睛都亮了起来:“多谢你们。”
他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身量,也没读过书,从有记忆起就在逃荒,无人教他何为礼节。
拿了别人的东西要说谢谢,还是他在乞讨时学来的。
灵羽又摸了几块碎银,本来想都给他,思考了一下后还是只给了他一块。
衣不蔽体的小乞儿,拿太多钱反而不安全。
这条街走到头,出城的地方还有家面铺没关门,这钱刚刚好够两碗面。
今日之后,只要他能带着粮食找到晋王宫,就不会缺吃穿。
文静禅拉着他站起来,为他指了面馆的方向:“去那里吃饭,然后找地方睡一觉吧。”
宋青临点点头,揣着那块玉抓着糕点就朝面铺跑,忽然他又停下来,转身对两人挥手。
文静禅微笑着点点头,示意他不用多客气。
灵羽还是冷漠地站在那里,仿佛给玉佩给钱的的人不是她一样。
宋青临最后再看了两人一眼,就朝着未知的前路赶赴而去。
灵羽先文静禅片刻跨出步子,世间疾苦她见得不算少,这样的人又何止一个两个。
只是看小仙君这悲天悯人伤怀感忧的样子,恐怕很少见到这样的光景。
“他的母亲已经死了。”文静禅说。
灵羽当然看见了,那个瘦骨嶙峋的女人,其实一直就站在小乞丐的身后。
只是他看不见。
她饿了不知道多久,连离体的魂灵都是瘦脱了相的样子。
在宋青临说出带糯米糕回去,是为了给他娘时,她像保护雏儿的雌鸟一样扑了过来,趴在他身侧恸哭。
文静禅当然知道他是带给谁,他只是想让那个即将被黄泉渡使带走的女人亲耳听见。
宋青临的眼睛很清澈,像是春日的山泉,看着这双眼睛就知道,他的母亲一定很爱他。
只是爱别离,多烦忧,人间自是多苦厄,最难求得是圆满。
他们的缘分到头了。
“临走前能看见她儿子未来衣食无忧,”灵羽说,“应该也不会很难过。”
但她不是特别理解,为何那女人最后离开时,还要回首远望。
更不明白魂灵为何还能有泪,她回首一眼,落入尘埃的是一滴有形有实的泪水。
这不太合理。
“师傅,”灵羽对文静禅说,“他从兖州来,我想去兖州看看。”
灵羽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在骗文静禅,她一边觉得自己只是想去兖州看看烎魈进展如何。
一边又觉得去了那里,也许真能弄明白这个将要远行的女人为何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