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啊……”眺望着使团舰队缓缓驶出温普顿港,伊莎贝拉的眼神还有些依依不舍。
毕竟这个世上能跟她合得来、聊得上、善解人意又没什么直接利益冲突的人选实在不多,洛清流就是这少数中的少数,可惜二人的身份决定了她们两个做不来朝夕相处的朋友。
“怎么听着你还有点不舍得似的?你又不是沧澜王。”身边有人语气幽幽地说道。
“不是,你跟着吃什么飞醋?”蒙德这受气小媳妇似的语气直接给伊莎贝拉逗乐了,“我送别一个聊得来的朋友,难道还不能依依不舍几分了,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冷血?”
“谁让我跟你聊不来呢?”蒙德脸上的幽怨浓郁成了一抹红晕,“反正我就是不够聪明帮不上你的忙呗,真羡慕那些天生的聪明人呐,你也好那位王后也好我哥也好,也许还有那位黑暗贵公子,你们才是一个圈子里面的人,像我这种庸才就只能站在边上当个陪衬。”
“怎么,这些天冷落你,所以生气了?”伊莎贝拉又不是什么不懂人心的钢铁直男,自己这些天来故意没有让蒙德与她共同行动的事情她也知道,对方心中有怨气自然难免。
“呵,我还没那么不长眼。”蒙德闻言像是被人小看了似地翻个白眼,“在萨莱诺你不带我是因为你的计划就在图谋王室,在朴茨莱顿和温普顿是因为我本身就代表着王室的立场,我现身出来只会让大家都觉得尴尬,还会影响你的计划。”
“既然你都明白,你幽怨个甚。”伊莎贝拉略感无语。
“我那不叫幽怨,我只是……”蒙德面红耳赤地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算了算了,不提这个,既然那位王后殿下已经走了,下一步你打算去哪儿?”
“是啊,下一步我去哪儿呢?”被蒙德这么问,伊莎贝拉也难得地露出一丝迷茫。
因为与帝国的和谈已经正式结束,理论上伊莎贝拉作为使团正使应当返回王都向国王复命,可她在白垩湾的图谋以及约维克与王室之间那一触即发的关系都让她很难就这么回去。
现在的王领上下包括一直跟王室不对付的曙光教派都在卯着劲儿准备收拾她,而没有跟伊莎贝拉走一条路的普奇应该已经抵达王都将发生在欧雷德的所有事情汇报给了国王。哪怕伊莎贝拉这个截杀使团的幕后黑手没有露出任何能够被拿出来指证的破绽,法班缇娜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人在客场受欺负再正常不过。
少校那边有句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边还有个家喻户晓的典故叫莫须有,何况伊莎贝拉那是真心预备着造反呢?就算换成伊莎贝拉坐在王位上,她也不会留着自己这么个不稳定要素到处闲逛。
别的不说,只要国王揪着伊莎贝拉没能在条约之中收复失地这一点不放,伊莎贝拉就得被扣在法班缇娜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甚至可能因此被定罪受罚,除非她当场反出王都一路杀回约维克去。
伊莎贝拉还没狂妄自大到认为自己能比当年打穿帝国之后又回师横扫半个王国的奥兰多更厉害,而她要面对的敌人却未必比当年的奥兰多少几个,现在的法班缇娜对她而言就是进去容易出来难的龙潭虎穴。
可要是不去吧,国王就能名正言顺地收拾约维克,这对于刚刚经历过战争百废待兴的约维克而言绝对不是好事。别的不说,王领只要彻底切断对约维克的粮食出口就足够在约维克制造一场大饥荒了,哪怕这么做会给帝国重新挑起战火的可乘之机,伊莎贝拉敢确信就以国王和王领贵族那深不可测的下限他们绝对做得出来。
“要不然,我替你回去吧?”似乎是已经看穿了伊莎贝拉的进退两难,蒙德轻声说道。
“你行吗?”伊莎贝拉犹豫地看向蒙德,她倒不是不相信蒙德能把这个困境暂时压下去,可只要蒙德这么做了就算是彻底跟王室划清界限,国王可能会念着血脉之情饶他这一次,却不会再给他第二次站在约维克那边还全身而退的机会。
“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我确实没有洛殿下那样的本事,但好歹也是以王子之身活了这么多年,更何况在王都还有杰拉尔德大人从中帮衬呢。”结果蒙德却是会错了意,他以为伊莎贝拉是信不过他的能力。
“我不是那个意思。”伊莎贝拉皱着眉摇了摇头,“我是说,你做好跟你父亲正面冲突的准备了吗?”
“我……我可以的!”蒙德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他还是咬着牙说道。
“你确定,哪怕你是他的儿子,可最是无情帝王家,捅破这层窗户纸之后你就没有回头路了,你和你父亲在后半生可能都会是敌人,这次真的不是说说而已。”伊莎贝拉知道蒙德会选这条路的原因之一是自己,所以她不希望蒙德因为自己而做出让他追悔终生的选择。
“我想了很久了,伊莎贝拉,从离开欧雷德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要不要踏破这一步。”与伊莎贝拉预想中的犹豫不同,蒙德意外地坚定,“你可能会觉得我决定跟父亲反目是因为你,我也承认你是让我下定决心的因素之一,但那不是全部。”
“所以,你是真的想通了。”伊莎贝拉平静地看着眼前柔美如同月光的青年,她切实感觉到了对方心中的决意。
“对,我想通了。”蒙德点点头,“以前我的眼界只能看见法班缇娜,所以觉得世界就这么运行下去也挺好,可是当我跟着你走了这么远之后,我发现这个国家再不做出一些变化是真的迟早会完蛋。父亲可能不在乎这些,他只要让自己安安稳稳老死在王位上就可以了,我却做不到。”
“那本来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伊莎贝拉轻声说。
“也许吧,说不定兄长还会觉得我在你身边待时间长了滋生出野心了呢。”蒙德自嘲着笑道,“但我并不这么觉得,我认为你一直挂在嘴边的话没说错,我从出生以来享受的锦衣玉食都是来自于人们的血汗,我既然拿走了他们赋予的这一切,就理应为他们做点什么让他们的日子能更加好过,这样才对得起他们的供养。”
“既然你有这份心那就去做吧,你想得没错,我会全力支持你,同志。”朝阳之下一个璀璨至极的笑容在伊莎贝拉脸上绽放开来,惊艳得能与海平面上升起的太阳争辉,他发誓对方从未对自己露出过这样的笑容,那是释然、是理解、是认同,是蒙德与伊莎贝拉相处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
“同志,这是什么怪称呼?”蒙德不由得别开了视线,他长久以来想要握在手中的宝物如今就在眼前,可也不知为何有种难言的惭愧令他又不敢去主动抓住了。
“志同道合,故而为同志。”伊莎贝拉微笑着解释,“你不觉得用这个词来称呼自己认同的人很合适吗?”
“是啊,是挺合适的……”脑袋晕乎乎如同醉了酒的蒙德轻声附和道。
然后蒙德就离开了,连跟伊莎贝拉再道个别都没有,他害怕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独自面对的自己再见到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孩时又会不由自主地躲在她不算高大却异常可靠的身影之后。蒙德知道即使自己选择缩回去伊莎贝拉也不会苛责他什么,对方对待朋友总是如此宽容又洞彻人心,可那会让他这辈子都瞧不起自己。
而伊莎贝拉则暂时留在了温普顿,并于数天后见到了接到消息后就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王国海军提督霍雷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