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使团舰队停泊于温普顿港的那一刻,洛清流再次见识到了伊莎贝拉对白垩湾沿岸城市那强大到诡异的统治力。
在伊莎贝拉上次离开温普顿后不久,查尔斯·卡杜根就彻底交出了议长的权力隐居并将自己的家族产业一分为三,不少原本看卡杜根家族眼红的家族都在查尔斯的默认之下趁着分家时上去啃了几口边角料。不过好在没人愿意面对卡杜根家族的决死报复也没人想因为这件事招来伊莎贝拉不快,卡杜根家族这次分家虽然很伤元气却没有就此一蹶不振。
相反,两个留在温普顿的分家虽然互不顺眼但还是精诚团结共御外侮,让原本死气沉沉的家族焕发出了某种查尔斯在位时根本不存在的向上力量。
现在这两位家族继承人就站立在码头迎接队伍的中排,而在他们前头的是更多温普顿城内的富商,以及在得到了伊莎贝拉补偿后一跃夺得议长之位的帕斯卡家族。
就是“厕纸大亨”这个名头挺起来实在不怎么响亮。
“伊莎贝拉小姐,我可算把您盼来了!”帕斯卡家族的新族长激动地握住伊莎贝拉的手,那夸张的眼神简直跟街上走丢的小孩看到了亲娘一样。
“您太客气了,议长先生。”伊莎贝拉脸上挂着亲和力十足的商业笑容,“没有事先通知就贸然拜访,还望各位不要介意。”
“岂敢岂敢,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一众富商连连摇头,嘴里说着各种讨好的话语。
“伊莎贝拉小姐,还有洛殿下,本城已经为二位准备了最好的招待,还请二位拔冗莅临。”无论别人如何好话说尽,唯有身为议长的帕斯卡族长才有向伊莎贝拉提出邀请的资格。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伊莎贝拉笑笑,跟着洛清流一起坐进装潢豪华的马车。
“那位议长先生是你扶持上位的?”常年浸淫在名利场中的洛清流哪里会看不出来新任议长对伊莎贝拉表现出的那种病态的依赖和过度的尊敬,参考以往的经验,她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某种意义上算是吧。”伊莎贝拉点点头,“这个家族的前任族长因为跟我的部下发生冲突没了性命,作为补偿我承诺帮助他们在这座城市里重新立足。”
“你所谓的立足就是直接当议长?!”洛清流听得目瞪口呆,所有南海商人都对温普顿议长这个职位代表着什么再清楚不过了,能一手扶植起一位议长基本上就说明伊莎贝拉在这座城市里完全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其实我本来没那个想法的,可能是大家都误会了什么吧。”伊莎贝拉讪笑道,她是真没有直接扶植帕斯卡家族当议长的打算。
“我明白了,应该是那个家族在借你的势。”看伊莎贝拉不像是在推脱洛清流恍然道,“你不跟他们多收点利息?”
“犯不上啊。”伊莎贝拉摇摇头,“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情,这个家族吹起来的牛皮被戳破那也是他们自己承受后果,如果我收了他们太多的好处,岂不是要给他们擦屁股?当然半点不收也不行,那会让他们惶惶不安惧而生恨。”
“所以你压根没有控制温普顿的打算?”洛清流愈发惊讶了。
“在这座城市不能有人占绝对权势,更不能有一个无冕之王。”伊莎贝拉连连摇头,“殿下,您知道什么叫自由贸易吗?”
“额……”洛清流倒是从沧澜那些大家族口中听过类似的词汇,只是她不知道国内大佬所谓的自由贸易跟伊莎贝拉提出的自由贸易是不是一个概念,毕竟出现在沧澜人口中的自由贸易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自由贸易,首重自由,然后才是诚信之类的贸易问题。”伊莎贝拉接着说道,“我对温普顿的未来定位是自由贸易港,一个无分亲疏所有人都能安心在这里做生意的地方,一个即使战火燃起敌我双方也能交流物资互通有无的地方,所以这里不能有一个绝对的主人。”
“是啊,要是被你绝对控制,那就跟直接与你做生意没区别了。”洛清流意味深长地瞥了伊莎贝拉一眼,她觉得自己理解了伊莎贝拉的野心,或者说远见。
其实伊莎贝拉的计划并没有洛清流想象中那么夸张,她希望维持温普顿自由中立的地位完全是源自于少校在世界大战中的见闻——即使在大战最焦灼的时间段,协约同盟和联合国际之间的物资贸易实际上依然没有中断,只不过这些贸易从正大光明的交易转为通过几个第三方中立小国周转了而已,前线士兵互相打出狗脑子的时候双方外交官甚至能在这些小国的高级酒店里把酒言欢。
毕竟任何国家都做不到绝对意义上的堡垒经济,互通有无是文明发展之后的天性,既然压抑不了这样的天性,为何不将这个周转工具置于自己的眼皮底下方便暗中监控和运作呢?
而对刚刚走过一趟帝国的伊莎贝拉来说,她已经意识到想要将帝国这个庞然大物给击倒肢解很可能是需要几代甚至十几代人的庞大工程。既然自己有生之年也许无法达成战略目的,不如将这个孤立的军事国家慢慢用贸易和金钱渗透腐化,这手学自协约同盟的阴招伊莎贝拉虽然不喜,可也不得不承认它好用得很。
伊莎贝拉是个只要好用就会拿来用的实用主义者,对待敌人她向来百无禁忌,哪怕那些手段为她所不喜。
在两人的各怀心事中,马车一路开进了议会宫,来自全大陆的各种美酒美食和夫人小姐们争奇斗艳的装束让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今晚愈发纸醉金迷,富商家族的掌舵人们排着队来向两位贵客敬酒寒暄,试图抓住这个机会让自己的家族更进一步。
其中擅自打起伊莎贝拉这条大幌子骗来议长之位的帕斯卡家族尤其活跃,他们的族长对于伊莎贝拉的舔跪几乎可以说是毫无下限可言,若非伊莎贝拉因为对方几个无底线的阿谀举动皱了皱眉头,大概她还会看到更加令人受不了的表演。
不过讨厌归讨厌,伊莎贝拉心里觉得这位族长干得其实还算可以。如果从温普顿独立自主的角度出发,这位族长作为议长是完全不合格的,借用了外力还是擅自借用的他等于将一个天大把柄亲手递到外人掌中,这种人根本没资格代表温普顿的整体利益。
但是在伊莎贝拉的自由贸易港构想中,这位心思活络、八面玲珑、底线颇低又被自己掌握了把柄的族长正是最好的议长人选。因为这人只要有利益就办事,而且是不分对象全都会吃进去,这么做当然不讨喜却毫无疑问地会让各方势力都放心,他们不必担忧如果自己在温普顿落下筹码,有朝一日会被哪位大佬给胜者通吃。
于是乎伊莎贝拉就对帕斯卡家族借用自己名声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甚至还象征性地从帕斯卡家族那边收了些好处以便让对方放心,毕竟在商人眼里不收好处的人才是最可怕的,那意味着人家所图甚大,现在不要只是因为人家全都要。
“抱歉,我有些不胜酒力了。”饮下最后一杯葡萄美酒,伊莎贝拉婉拒了某位花枝招展的公子哥邀舞的请求,然后随手在餐桌上顺了杯橙汁,走到同样在休息的洛清流身边坐下。
“小姐,我有点后悔了。”手里端着杯石榴汁、脸上红彤彤满是醉意的洛清流说道。
“后悔什么?”伊莎贝拉奇怪道。
“我后悔自己没多带来几条船。”洛清流的肉疼完全写在脸上,“早知道小姐在白垩湾的面子这么大,说什么我也得拉来一支大型船队做趟顺水生意,你不知道刚才那些富商们给我提出来的生意报价都有多么诱人,他们完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跟我做赔本买卖。”
“说不定是殿下自己的面子呢?”伊莎贝拉笑道。
“呵,算了吧,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洛清流自嘲地摇摇头,“不管是沧澜王室还是洛家,对于温普顿而言都太遥远了,温普顿可以选择东方所有的港口对接,而我们这些东方港口只有温普顿这一个出口,历来在进行贸易交涉的时候我们都因为这个吃亏。”
“朴茨莱顿不算?”伊莎贝拉眉头一挑。
“没有小姐的面子,来自东方的船只谁敢接近朴茨莱顿?也不怕被海盗们给生吞活剥了。”似乎没察觉到伊莎贝拉是在试探,洛清流随口说道,“也就只有那些不要命的走私者敢冒险去朴茨莱顿进货了,而且这帮人的下场往往都不怎么样。”
“也是。”见洛清流三言两语就撇清了沧澜商队搞官方走私的嫌疑,伊莎贝拉随口糊弄过去。
“无论如何,我是对跟小姐的这次合作愈发有信心了。”两人之间的气氛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被洛清流再次打破,“我这人惯常不说大话,但咱们这笔大买卖有九成把握稳赚,等明天我把刚才跟温普顿的各位敲定好的生意处理完,后天我就回国去尽量争取支持,可不能让金山国和陆小侯爷先行一步!”
“哦,那么在殿下眼中,那一成失败的可能性在哪儿?”伊莎贝拉不否认洛清流九成稳赚的说法,而是好奇地询问起了可能出岔子的一成在哪儿。
“女武神阿尔薇特。”洛清流也不避讳直接答道,“许是我跟这位从来没有直接接触吧,总觉得如果那边搞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端,大家可能都不会太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