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军之内,军令大过山。将令在谁手上,听谁的。
谢鸿云下点将台,点起五十人,拿着去了枪头的枪杆,整装待发。
余之归看看慕斯年,看看左边台下谢鸿云和他的一队人马,看看手里黄澄澄的大令。
他上前一步:“三军听令。”
对余之归来说,不使用御兽决,而是用语言和姿势操控阵法的感觉,颇有些新奇。
这还是因为人少,千军万马时,无边无际的阵法尚需锣鼓和令旗,倘是晚上,则要换成火把。
人越多,阵法越复杂,变化也越多。
人少,便狭路相逢勇者胜。
谢鸿云五十人,余之归想了想,阵法是以少胜多的战法,人数对等都算自己占了便宜。是以他令牌一挥,一半人退去,只剩三十人,在谢鸿云面前张开了门户。
谢鸿云带领麾下,直接冲了进去。
他年纪虽小,着实勇猛,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这是个八卦阵,分为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门,半吉半凶,生开景休四门都能活,死伤惊三门都不好,至于杜门,是个相对峙的局面。
谢鸿云辨认方位,奔着生门杀出。
冲破生门,大阵便破。余之归要掩藏生门,将之迁入死门,方能获胜。
慕斯年在台上看得清清楚楚,谢鸿云气势锐不可当,余之归并没有硬镬其锋,打一程,避一程,且战且走,且走且绕,阵型变化得令人眼花缭乱。
眼看谢鸿云被带得团团转,就要迷失方向之际,忽然对方丝毫不理会余之归的诱敌,沿着一条路,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我是来破阵的!不是来跟你们玩的!”谢鸿云哈哈大笑,“余之归,你真以为我被绕花眼吗?”
慕斯年看向余之归,后者脸上并无喜色,也无怒意,平淡无波地,继续挥动令牌,调遣兵马,看似密密麻麻,反而为谢鸿云隐隐留出一条通路。
谢鸿云一鼓作气,长驱直入,生生杀出生门!
“哈哈哈,这个阵我已经破了!”谢鸿云兴奋大叫。
台上慕斯年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看看身后。
谢鸿云回头一看,哑口无言。
——他是杀出生门了,他身边的人,一个都没出来。
因此就算他自己成功出阵,所有人都折损在阵里,又怎么能算得上破阵?
早在阵中之时,余之归一面引他前行,一面派出五人小队,借助阵型穿插之便,将他队伍最末两人与大部队分割开来,两把长挠钩钩倒,一拥齐上放倒捆了。
局部五打二,两人断没有逃脱之理,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就被埋没。
余之归就这样,一边带着谢鸿云绕圈,一边一刀刀从尾巴上割肉,一次两个,绝不贪多。最后放谢鸿云出去,那时候谢鸿云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光杆司令,这算给对方面子,也算减少自家兵士损耗。
慕斯年看着余之归,心有戚戚。
不愧是一开始就能赢慕锦的人,心思细密灵巧,不拘常规。
谢鸿云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余之归令牌一挥,大阵散去,一边是自己的三十人,另一边,地上坐着那被俘的五十名军士。
谢鸿云蔫头蔫脑,正要走回点将台。
忽听身后朗声大笑:“云兄弟,看你这样挺惨啊,要不要姐姐帮你报仇?”
说话间,一马飞驰而至。
白马白袍银甲银盔,马鞍桥上挂着一杆亮银枪,是名女将。
尽管是名女将,她在军营里地位可不低——这还不是蒙荫,而是她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
——单琬。
单琬的父亲是谢鸿云父亲的部将,单琬十二岁跟着父亲在军营摸爬滚打,到现在足足七年。日夜搏杀,早已将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变成膀大腰圆不啻于男人的铁娘子。
她眉目间依稀残存温柔风华,更多则是历经生死的沧桑。
这是个豪迈的女子。
单琬一上来,拿银枪敲敲谢鸿云肩膀:“难得你来军里一趟,我拨了这多人给你练手,你还没打痛快?”
谢鸿云拿枪杆拨开她的银枪,道:“不是拼杀,是阵法!我输了阵法有什么稀奇!”
“输给慕师又不丢脸,你这幅死样子要作甚?”
“不是输给慕师,是输给之归。”
单琬往点将台上望去,余之归连忙行了个礼,单琬也挥挥手示意,又冲慕斯年行礼:“慕师,我来试试之归的阵法!”
慕斯年看一眼余之归:“试试罢,各领一百人,一炷香之后开始。”这实力安排,对于余之归来说,其实吃亏,毕竟单琬身经百战,和菜鸟谢鸿云不可同日而语。
单琬和余之归在大将军府见过几面,余之归知道这人爽朗,又不乏细腻心思,见慕斯年同意了,凝神思索片刻,点头应允。
他排兵布阵,那边单琬也整顿队形,一炷香过去,双方拉开阵势,单琬银枪一举,率军冲入。
骑兵对抗步兵,几乎造成碾压。
却见阵门左右滑开,地上弹起绊马索。
单琬座下白马飞跃而过。
那马也是灵巧,四蹄撒开了会踢人,踢上就是碗口大的印子,骨断筋折。
一时间单琬大部队到,张弓搭箭,两旁牵拉绊马索的兵士见势不好,纷纷退后,这一道防御便被轻易攻破。
单琬这一百人的配置,可不像谢鸿云,只拿着长兵器,而是长刀短棒弓箭流星锤,各有各用。
余之归见单琬杀得猛,百人全进了阵,将令牌一挥,阵门一合。
十数巨盾立在前路。
用兵之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如今敌我人数相若,他反而支起盾阵?
单琬前冲巨盾,士兵堆积,从左右便纷纷探出挠钩,勾住最外|围的一个,拖进身后,余之归再次故技重施,以多打少。
然而他遇见的是单琬,不是谢鸿云。
单琬的兵,三人成组,互相照应,见一个兄弟被拖走,剩下二人立刻出手相救。
五打二几乎无疑义地能胜,五打三呢?加上那三人攻守兼备,便如一个人生有三头六臂般,面面俱到。
余之归见阵法有松脱之势,一晃令牌,阵型突变。
巨盾散开。
士兵筑起人墙,将三人小组各个围住,不强攻,只推挤。
推来推去,同样切割大部队,将之分散到各处。
——五打三有危险,那么十打三。
依然各个击破。只是时间更长。
那巨盾不是要单琬攻破,而是吸引对方注意,纠缠对方,阻止驰援。
最后单琬在阵中,见视野忽然开阔,才发现,自己几乎成了光杆司令,惊讶不已。
余之归收手。
单琬看余之归的眼神已经变了。
赢谢鸿云不难,赢她?
余之归给单琬的印象并不深,一直以来没什么存在感。在谢鸿云口中,也只是一个打不过他的、会役使小鸟的聪明少年。
现在她领教了余之归有多聪明。
“再来一次。”慕斯年说,“这次,你们换换位置。”
余之归向慕斯年行礼,将将令交给单琬,下台也点起一百人。
他刚刚那一战,小有斩获。
——就在阵法驱动时,他的军士和单琬部下之间你进我退,局部胜负,牵连整体输赢,丝丝入扣,时机稍纵即逝,漏洞被自行弥补,无意的疏忽可能造成严重伤害……以人为阵,即使精确到一丝一毫,也永远有不可预料的变数存在。
这是阵法师必须留心的精髓。
他既有所得,心情便轻松起来,同样像单琬那样排列三人小阵,有枪杆,有短棒,有钩索。
冲阵前,他从队伍中挑出十人,围成个圈子,不知说了些什么,众人点头应承。
余之归从来没用过什么兵器,最近这些日子,才跟谢鸿云练了些拳脚兵刃。他随手拿根去了枪头的白蜡杆子,枪杆一举,进了大阵。
单琬阵如其人,大开大阖,却又暗藏杀机。
余之归这百人队,一进阵中,便团团围在一处,三步一停,五步一停,停顿之时即刻破坏周遭阵型,行进之际则只为自保,绝不主动出击。
但凡有挑动百人队之举,也一概不理。
单琬一看对方做了慢腾腾的乌龟,立刻把将令甩给谢鸿云:“我去会会他!”飞身跳下点将台。
正准备溜下台的谢鸿云:“……”
他慢了一步,当然懊恼。
余之归不知阵中即将到来的强敌,小心翼翼,集中力量向生门移动。
突然,马蹄声急!
余之归白蜡杆子一举:“放进来!”
百人队一侧忽然打开一条缝隙。
单琬不费吹灰之力,闯入百人队中。
紧随她身后的兵卒一见裂口,便要闯入,不料裂口团团一转,分出两个十人队,将其推拒在外。又团团一转,十人队回归本部,整体依然是一只慢吞吞的乌龟。
“这是怎么个意思?”谢鸿云嘟囔。
“这是阵中阵。”慕斯年一见,心里不由对余之归又高看一眼。
“阵中阵?”
“你且自己琢磨。”
谢鸿云便继续挠着头指挥。然而始终无法将余之归阵型打散。
甚至单琬也陷在乌龟里面了。
慕斯年正在沉思余之归之事,忽听单琬没好气地大叫:“你这匹色马!两军交战呐知道吗!”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