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原本呆在余球头顶,余球躲闪雄鹰傀儡,行动之间偶有闪失,不知怎的,松鼠滑落。
立刻被雄鹰狠狠咬碎头颅。
——溅了余球一脸血。
余球动作不由停顿,瞳孔紧缩,呆若木鸡。
雄鹰张口松开松鼠尸体,双翅一扇,对着余球胸口撞来!
但凡飞行傀儡头部乃至喙部,均采用最为坚硬的材料制作而成,这一撞,倘撞得实了,余球小命也就交待了。
千钧一发之际,绿衣少年飞身扑来,将余球连同自己扑倒在一根粗长的管子上。两人顺着管子咕碌碌碌碌滚作一团。
雄鹰一口啄在管壁,管子受到攻击,符阵不断闪烁示警。
绿衣少年在管道间,不断推一把或拉一下以借力,磕磕绊绊,最后一起滚落在地。
余球眼冒金星,刚爬起来,就哇地一口吐了。
但是他顾不上腌臜,四肢着地,歪歪斜斜,向不远处那一团不会动的毛团爬去。
然而在血泊中的、尚且温热的小身体,一动不动。
余球捧着毛团,一遍遍梳毛。
小身体一动不动。
余球捧着毛团,口中不停地吱吱呼唤。
小身体一动不动。
余球捧着毛团,亲亲爪子,又亲亲尾巴。
小身体一动不动。
余球手指头哆哆嗦嗦,扒开毛发,没有找到松鼠的头,只有全是鲜血的骨碴。
鲜血沿着指头缝滴落。
滴答、滴答、滴答……
余球把小身体揣进胸口,拍了拍。
他站起,他转身。
刚才对他好的那个人,挡在他前面,再远一点,那个欺负小球儿的坏蛋,笑得很得意。
余球抬头,寻找那只雄鹰。
头顶没有雄鹰。
杨浩轩哈哈大笑,符匣光华流转,雄鹰双目精光大绽,继续扑向余球。
——鹰尾被绿衣少年一把抓住。
“放开!”
“不放。”
不仅不放,绿衣少年另一只手按上了鹰背。
随后,十指轮弹,道道残影,肉眼甚至不能分辨。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手脚,雄鹰体内一阵乱响,“叮咣”两声,翅膀和脑袋都耷拉下来。
“你——”一想到自己为了宗门不伤和气,给对方留面子,对方竟然把自己傀儡拆了,不给自己留余地,杨浩轩火冒三丈,“既然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力士傀儡二次出现,这一次,拳头直接砸向绿衣少年!
绿衣少年拎着雄鹰,准备接招。
——手被捉住了?
余球目光下移。
他看见绿衣少年倒提的雄鹰。
他扑上去,掐着鹰脖子,往怀里抢。
绿衣少年松手。
余球双手抓住雄鹰,往墙上抡、抡、抡。
“离开这里!”没了雄鹰,绿衣少年只得赤手空拳,边战边叫。
一旁的修士见状,也伸手拉余球:“快走!快走!”
余球置若罔闻。
修士无法,只得哄他道:“小球儿,你就别添乱了,回来再报仇也不晚,先保住小命儿要紧!”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绿衣少年和力士傀儡扭打着,撞到余球身边。
余球的动作忽然停下。
下一刻,他拔腿就跑。
绿衣少年听见身后脚步声,丝毫不以为意。
赤手空拳对上力士傀儡,胜负也不是一定一的。脱离了任何层级、境界、经验的比较,直接下判断,都属于胡说八道。
见对方和自己傀儡战成平手,杨浩轩怒极,更是招招致命。
蓦地,底舱符阵一亮。
“平三进七,上五下二,乾坤重叠,艮震互换……”余球全神贯注。一支特制金刚重笔,沾着朱砂液,在符阵上留下线线血红。
齿轮转动,杠杆挪动,扇叶缓缓旋转,沟槽变化位移。
一些构件解体,另一些构件形成。
地板分割出不同形状,各自转动拼接,墙壁或开或闭,管道或通或断。
一些空间消失,另一些空间搭建。
修士昏倒在一旁,脸上还盖着半个雄鹰的翅膀印,毫无疑问在拦阻时被余球抽飞。
楼船之上的修士感到一阵阵颤动。
“怎么回事?”同光长老张开眼睛,向着身边弟子道,“你们去下面看看。”
同光长老是余之归这趟行程的主要谋划者之一,楼船为妙月宗所有,却不是他的本命傀儡,这一趟行程顺遂,他并不认为会出什么问题。是以对异动并不太在意。
随后他又吩咐另一名姓余名子晋的年轻弟子:“你去看看那孩子,若他没有受到惊扰,也就罢了。顺便告诉那些孩子们别担心。”
“是。”
那名弟子躬身行礼,往余之归房间走去。
楼船微微摇晃。
“子晋真人。”在余之归门前的修士连忙行礼。
余子晋点点头:“真君呢?”
“真君觉得困倦,休息去了,已过大半个时辰。”
“方才船身震荡,真君可曾有什么话询问?”
“并无。”
“你问问。”
“是。”
打扰元婴老祖,恐怕吃不了兜着走。打扰孩童,却只要哄哄就够。况且县官不如现管,那修士虽然忐忑,还是敲了敲门:“真君?”
唤了三两声,无人应答。
“你进去看看。”
“……是。”
那修士刚刚上前推门,突然楼船重重晃荡了一下。
两头雪虎拍翅冲出!
“真君?”修士唬了一跳,连忙跑进去。
前厅,后室,甚至浴房,偌大的房间,空无一人。
“真君不见了!”
余子晋大吃一惊:“你说什么!还不给我找!”
他顿一顿,又叫:“跟着雪虎!”
啸风踏雪翅膀一展,迅疾绝伦,一头扎进通向底舱的梯道。
因为警报,有一队巡逻修士已经下到里面,往警示传讯方向行进。
雪虎速度奇快,身体小而灵活,在他们头顶掠过,没入昏暗之中。
“刚刚那是什么?”
“好像是真君的小玩意儿,每天都乱跑,真君也真宠它俩。”
“呵呵,是呀。同光长老也宠得不得了,仙露都拿过来给他俩洗澡,就为了能趁着梳理的功夫,多薅几把毛。”
“听说银翼雪虎很是厉害,这俩真有那么贵重?”
“小呢,看不出。不过虎骨可是有名的傀儡材料,又轻巧,又结实,还耐磨!我听说,同光长老有意买一只,养大了好用!”
“买?余真君这么宝贝,肯卖?”
“你傻了不是,如果余真君不肯卖,咱们不是还有别的招么,不然你以为同光长老为什么任由它俩满船乱跑?跑丢了不就行了?”
“高,实在是高……”
雪虎不管身后修士窃窃私语,缩小身躯一直冲到底舱。
前面传来讨饶声。
“救命!救救我!”
拼命发声的不是别人,正是杨浩轩。
他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为何自己前一刻还站在中心,下一刻就被递到了侧后方。墙壁忽然向两侧滑开,露出巨大风轮。
风轮旋转,扇叶哗啦啦作响,隔着扇叶可以看到外面美景,西仙界的大好山河,风力强劲,吸住他往扇叶里面拽!
力士傀儡早就倒在一边,杨浩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白衣早就邋遢得不成样子。
“角亢转房心,白虎重昴參,井鬼柳同弃,牛女不相亲……”余球两眼直勾勾盯着一墙符阵,面色苍白,冷汗顺着脖颈汇成小溪,将前胸微微凸起的一片血红沾染,金刚重笔依旧不停。
他脑子不好使,只会对符阵变化死记硬背。
他身份低微,只会对楼船底舱所用符阵变化死记硬背。
底舱一共有五十二个符阵,单独或者联合,有成千上万种变化。
统统死记硬背。
墙壁咯吱咯吱响,风扇哗啦哗啦转。
杨浩轩心惊胆裂屁滚尿流,大叫哭泣。
余球本身不多的灵力,如同潮水般倾泻而出,在金刚重笔下,化作条条血线。
头痛,痛得像要裂开,像要爆炸,像一把小钻在脑壳中狠狠地搅,搅到脑浆沸腾。
视野一片模糊,手上重若千钧。
余球不知道自己最后几笔画了些什么。
身体一轻,仿若鸿毛,眼前黑白交错,余球最后的感觉,似乎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还有清新而凛冽的风。
以及……轻软而暖和的……床……
余之归坐在啸风身上,余球横躺在他身前。踏雪背上背着一个,腿上扒着一个,飞在旁边。
离楼船远远地。
楼船底舱全然不见,正在以一个十分不雅的姿势坠落。修士各显神通,飞行傀儡密密麻麻。
还好船上没有凡人。
还好这一带是山。
否则无论坠进城镇造成伤亡,还是摔死个把人,罪过就大了。
杨浩轩抱着踏雪前腿,惊讶得合不拢嘴。
余之归看看他,又看看昏迷的修士,想一想,便道:“我有些事需处理,你替我传个口讯,明日祭拜我自会到场。”
“……你?”杨浩轩一愣。
余之归将腰间玉珏收起,释放了一线元婴老祖的威压。
杨浩轩手一软,差点从踏雪腿上滑落:“你、你……”
余之归揉揉脸,恢复本来相貌,笑道:“你不认识我了?”
杨浩轩两眼一翻,彻底松手,整个人往地上坠去。
——他吓昏了。
踏雪不满地探爪子,重新抓回杨浩轩。
余之归目光并不在杨浩轩身上多做流连,而是回落在余球胸前。
那一片血红,微微凸起。
几根尾毛被血粘在衣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