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被隔离在阴沉云朵之外,空气中的湿度大大的被压缩。姜彻感觉鼻子里老是痒痒的。窗外虽是一栋栋高楼但总掩饰不住一股沧桑与厚重感,这就是千年古都带来的魅力。姜彻认为在这世上能与之匹敌的只有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了。
出租车司机很健谈,从国际局势聊到了国内民生,再从国内的政策聊到了西方的意识形态,有种傲视群雄天下我有之感。
姜彻对这些并不感冒,在他认为所有人都是一样,意识形态也好,政策也罢,人都会找到空间很好的活着,人类可是比小强更坚强的动物。
“看您去的这地址该不会是要去那唱片公司吧?”司机见姜彻对话题不感兴趣,马上又换了话题。
姜彻点了点头。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看姜彻。
“大哥该不会也有明星梦吧?您这岁数出道的话会不会大了点?!不过做幕后应该问题不大。看您文质彬彬的该不会是音乐家吧?!”
“我去见个朋友。”姜彻敷衍地说道。
“哟?!大明星?在这天子脚下碰见大明星可太容易了,就拿我说吧!我拉过的明星可真不少,您猜猜都有哪位?往当红的说啊,过气的别猜。”
幸亏目的地到了,姜彻赶紧付了钱下车,离开了这位热情的出租车司机。
唱片公司在一栋写字楼里,从二楼到六楼都是属于他们。
姜彻把资料和情况向前台小姐说了。
漂亮的小姐很热情,“如果是咨询10年前甚至更久的情况那就要问我们的总制作人高老师了。”
前台小姐介绍说高老师在三楼制作唱片。姜彻说了声感谢后直奔三楼。
走进电梯心中不免紧张起来,那是一种谜底揭晓前的兴奋之感。
到了三楼被拦了下来,房间里很嘈杂人很多。一位女办事员一边打电话一边打了个手势让他先等等。
大约过了几分钟,女办事员一脸歉意的看着姜彻,眼神中充满询问之意。
“你好,请问一下高老师在吗?”说完姜彻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女办事员接过名片看了看,眉毛拧在了一起,估计是在想一个精神科医生找高老师干什么呢?她用疑惑的口气说道,“高老师在录音室。”说完她指了指方向,“你直走就是,看门上的门牌。他在第三录音室。”
姜彻挠了挠脑袋问道,“我就这样直接进去吗?会不会添麻烦?”他对音乐界不熟悉,在他的想象中录音棚这种地方应该不是人人都能进的。
女办事员职业的笑了笑,“没事,您请吧。”
“啊!那我就去了。”姜彻双手合十道了声感谢朝着第三录音室走了过去。
经过第一间录音室时门是打开着的,姜彻好奇地朝里看了一眼,里面烟雾缭绕宛如仙境,几个长发青年叼着烟在弹吉他,他们各弹各的,所以在外人听来就有些嘈杂。
继续往前走来到第三录音室,门是虚掩着,姜彻轻轻的敲了门,木门被力道敲开了一个口子,姜彻把头小心翼翼伸进去看了看,里面是个玻璃房,玻璃房外有个小空间,靠墙摆了一个灰色的沙发,沙发上有个秃顶的男人在打瞌睡。发出轻微的鼾声。姜彻心想上午就这么疲困很可能昨天晚上熬了通宵,做这一行应该时间没那么规律。如果现在把他叫醒,他估计会不满,甚至会发怒。
贸然打扰他人已经过了自己修养的界限了。没办法,姜彻找了个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决定等他自己醒来。
室内空调开的很足,姜彻感觉有点冷。可眼前的这位高老师穿的比自己更单薄。估计他的身体早已对这里的环境所适应了吧。左右闲着无事姜彻便拿出杨歌子的资料翻看研究,里面夹着她的一些照片。都是在医院期间拍的。不管是坐在草地上,还是靠着白墙,她都显得那样的落寞无助。她的眼睛没有一定的焦点,目光好像飘离了现实世界,在凝视着什么。如果是那样,姜彻很想看看她注视的世界,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他想进入她的世界探访,然后拯救她,对此,他确信无疑。
“哎呀,这不是杨歌子嘛?”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男人的声音,姜彻的鼻尖闪出了一个秃顶的男人。
“没错,这就是杨歌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高老师醒来了,他盯着姜彻手中的照片。
“这照片上的女的是杨歌子吧”?高老师重新坐好,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
姜彻把手中的照片全部递给了高老师。
“请您再仔细看看。”
高老师一口气将照片看了一遍,稍稍抬起回味的目光,停顿了几秒钟,又再次低头,仔细凝视着那些照片。
“真没想到还能见到她。”
高老师恋恋不舍地把照片还给了姜彻。
姜彻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把杨歌子现在丧失记忆,正在医院治疗,以及怎么找到了这里大概说了一遍。
“丧失记忆?她头部受伤了吗?”
姜彻犹豫了下,考虑要不要说她企图自杀,但这属于别人的隐私范畴。多少还是要尊重一下。
“没有受伤,具体我也不太了解。病人还在治疗。”
高老师叽里咕噜地板着手指头计算着。“哎呀,已经十年了啊!岁月真是不饶人啊。我都上了岁数了啊。”
他用手梳理了一下稀疏的头发,想必十年前还是十分茂盛的。
“那您来是为了?”
姜彻坐直了身体,”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现在医院查不到任何她的情况,比如说她父母,她家庭地址等等。如果您知道一些情况请务必告诉我,这样对于她的治疗也会有积极的效果。“
高老师点了点头,“果然啊。事情还是发生了。”
姜彻心中咯噔一下,“您刚才说了“果然”?这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早在十年前杨歌子身边就发生过什么事情呢?“
高老师靠在沙发上尽量放松身体,把知道的一切说了出来。
杨歌子,独生女。幼年时母亲就和别的男人跑了,从此杳无音讯。她十八岁时寄给唱片公司一首自己作词作曲的歌。就是这首《别回头》。这首真情实意的歌曲立刻打动了我。并不是歌曲有多好,而是作为一个十八岁的少女对爱情就有如此苦涩的表达实属意外。我当时就认定此女前途无量,把她签进了公司。同年就开始为她量身制作这首歌曲。《别回头》做为打开市场的头炮,我花了很多心血在这上面。制作完成后又花了大量精力与金钱投放到各大媒体宣传,接下来就等着市场的反应了。如不出意外一炮而红只是时间问题,当时制作整张专辑的企划也已经摆到了桌面上。
可是不谐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首先是她的父亲自杀。其实她父亲早就精神出了状况。通俗的说就是得了精神病。经常做出一些违背常理的事情。这件事情深深打击了她,从此她在精神上也多少出现了一些问题,比如说突然把自己关起来。不正常进食等等。公司迫于无耐只好停止一切工作,给她放假休息。我听说精神病是有几率遗传的,我不是专业人员啊,也不知道这说法对不对,我当时拼命祈祷老天爷千万别让这么一个才华横溢的少女在精神世界中迷失。可是事情开始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她中止了一切商演,人多的地方她就会莫名发抖。总而言之她不能正常干这一行了。
我们等了她将近两年,但她精神上时好时坏。最后不得不放弃了。
事情过去十年了,可高老师说完还在不住叹息,可想而知他为失去一块璞玉而多么的痛心。
姜彻听完后陷入了沉思,父亲的自杀大概是杨歌子现在幽闭在黑暗中心灵的一束启发性的开始,也极有可能是现在精神疾病的原因。
高老师把杨歌子家的地址给了姜彻,脸有歉意的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对于当时做的决定还是感到后悔。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不会放弃她的。希望你能够成功让她走出来,拜托了。”
这次远行收获极大!姜彻在首都没有过多逗留,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破费坐飞机赶回去,他太兴奋了,感觉真相就在前方不远处等着自己。
杨歌子从唱片公司出来后这些年她又经历了什么呢?是什么让她走上了自杀这条路?
下了飞机后姜彻在机场麦当劳买了咖啡和早餐,稍作休息后直奔高老师留的地址。
眼前这片住宅区是这座城市最早盖的商品房之一,估计那时候汽车还没有普及,所以道路修得不是特别的宽敞。姜彻走在蓊蓊郁郁的小道上,树上的知了配合着他的心情愉快地欢叫着,他心想在早年能住进这商品房的家庭条件是不错的。杨歌子的童年在物质上应该是比较宽泛的。那生活是什么时候崩裂的呢?母亲的出走?父亲的自杀?还是未知别的原因呢?
杨歌子住的那栋楼靠近小区的边缘,高层的住户打开窗就可以看到外面川流不息的马路。
六楼并不太高,姜彻没有坐电梯而是沿着消防楼梯一步步往上走,适当的运动能让大脑产生氧气达到快速运作的效果。楼道里灰尘很重,墙角挂着蜘蛛网。不知杨歌子是不是也走过这条楼梯?在她小时候这里应该还是相当整洁吧?
走到六楼,身体已经微微出了汗,但有种运动后的畅快感。一层两个住户,不用猜,姜彻一眼就看出了杨歌子的家。门上贴满了开锁修电器的小广告,两边也没有贴上传统的门联。大门就这么淡雅简单的耸立在那里。门把手上铺满了灰尘,看来真的是许久没有人来过了。他把手放到了门上,冰冷的触感传递到了大脑,这个家庭到底发生过什么呢?
“你找谁?”突然身后传来了声音。姜彻回头一看,只见一位上了年纪的女性隔着防盗门警惕的看着自己。
“哦。请问这家还有人住吗?”姜彻有点尴尬说道。
那位女士并没有回答,从那含有敌意的眼神中不难看出意思: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姜彻连忙把名片从缝隙中递了过去,“不好意思。我是医生,请问这里是杨歌子的家吗?“
女士看了看名片又看了看姜彻,脸上的表情由阴转晴。
“原来是这样,没错那里就是歌子的家,”
姜彻心中大喜,“那太好了,终于找到了。阿姨您好!我是她的主治医生,她情况不是很好,所以我来这里了解一下情况。”
大姐眉头一皱,“她又出事了?”
“又?”姜彻想到了她左手的割痕。
大姐没有直面回答而是说,”那你就找对人了,我和歌子她爸是同事,他们家的事情基本我全了解。”
小区内有家四十平米不到的小咖啡馆,氛围温馨咖啡正宗。在这个点也没有什么人。两人找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姜彻点了咖啡,大姐则要了一杯热牛奶。
饮料上齐后姜彻先开了口,“还没请教阿姨姓什么?”
“叫我王阿姨就好了。杨歌子那孩子还好吗?现在在哪里啊?”
姜彻把杨歌子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当然,把自杀的部分隐去了,只是说在路上突然昏倒后被陌生人送进了医院,最后转到了精神科。
”身体上完全没有问题,至于精神上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来治疗,请阿姨放心。”
王阿姨听后久久没有说话,看着牛奶的眼眶渐渐红润起来,“哎,歌子真是命运多舛,两岁母亲就跟人跑了,父亲又是以那样的方式离开了她。”
姜彻无言以对,命运这东西从来都不是公平的。有人天生富贵,有人还没见过世间繁华就胎死腹中,有人天生健康,有人断臂面世,谁都无法揣摩老天心中所思。
“关于她的父亲杨良才,他患有精神病,到最后也是被病痛折磨到自杀了,歌子会不会也因为父亲的病真遗传了呢?”
姜彻摇了摇头道,“会不会遗传归结于基因。有的病是劣势遗传。这种是不会遗传的,而有的病是优势遗传,这样的病就会有一半的几率遗传给下一代。简单来说就是要弄清楚杨歌子父亲得的是什么病,这样才能判断病会不会遗传给她。”
王阿姨捧起牛奶喝了一口,杯子放下的时候嘴唇上残留着白色的乳汁。
“医学上的事情我也不太懂,我就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你吧。希望对你有帮助。”
我和杨良才是一个厂的,杨良才是工厂的总工程师,他聪明又吃苦耐劳,年纪虽不大但手里握着几个专利。所以在经济上比较宽裕。但人无完人,在工作上非常出色的他在生活中就有失水准了。木讷、不解风情、沉默寡言,这些标签都可以贴在他身上。渐渐的他和妻子有了矛盾,对家庭失去信心的他更是一心扑在了工作上,这样的冷暴力相当于一个恶性循环。终于有一天他的妻子丢下他和女儿和别的男人跑了。从此父女相依为命,他们感情很好,他们应该是彼此生活下去的依靠吧。
”那杨良才为什么要自杀呢?或者说他自杀前具体有哪些表现呢?“
“异常发生在自杀前三个月,首先是健忘,工作上经常忘记前一天定好的事。让人目瞪口呆的是当别人指出这一点时,杨良才反倒狂怒起来,让人尴尬又无所适从。后来他越来越严重,给周围的人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工作失误变多,没有了以前的活力。从面部表情到走路的姿势全部和以前不一样了。大家都私下劝他去医院看看。最后杨良才去医院做了检查。可是还没有等展开治疗他就自杀了。”
同样作为精神病医生,姜彻为这些症状陷入了思考。杨良才是不是患了精神病?如果是的话,病名是什么?易发怒、严重健忘、突然的性格变化,原因是什么?酗酒、毒品、兴奋剂引起的人格变化?姜彻想起了各种病名,进行了各种分析,但他知道的线索太少了。
“请问杨良才喝酒吗?或者有一些不良的个人爱好吗?”姜彻隐晦的问道。
王阿姨仔细想了想摆手道,“据我所知是没有。和他同事这么多年从没见他抽烟,就算是应酬也是滴酒不沾。我们还时常和他开玩笑,要是他能喝酒为人再圆滑一点加上才华横溢,那么厂长的位置坐定了。总而言之他就是那种很典型的书呆子。不过说到爱好嘛倒是有一个奇怪的爱好!”
姜彻追问道,“说来听听。”
“飙车。他喜欢骑摩托车。有时特意半夜不睡带着小歌子去马路上骑车。”
姜彻有点难以想象,这么一个正经到有点木讷的人有着这种爱好确实有点奇怪。
王阿姨看穿了姜彻的心思笑道,“挺不可思议吧!就是这样一个人,白天穿着皱巴巴的衬衣,晚上可是穿着皮衣皮裤去飙车哦!和他说什么话题都是闷葫芦,但说到摩托车那可以和你侃到天亮。”
人真是一种奇妙的动物。
“王阿姨能不能把杨良才看病医院名字告诉我呢?”
“当然可以,就是本市还比较有名的人民医院。”
姜彻点了点头,这个医院在本市比较有名,甚至外省都有人慕名而来。他继续问道,“失去父亲后杨歌子接下来是怎么过的呢?”
“她一人独来独往,在经济上不用发愁,杨良才留了一笔可观的钱给她,包括你刚才看到的房子。打零工,旅游,看书,休息。日子过的相当充实,精神状态也慢慢恢复,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直到交到了男朋友。”
姜彻心想来了,重头戏来了。
“男朋友?”
“对。其实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男友,毕竟现在年轻人的界限是比较模糊的。只是看到他们住在了一起。”
姜彻笑着说,“王阿姨,他们都住一起了那就是男朋友了啦!”
王阿姨没有接上姜彻的玩笑,反而严肃的说,“后来他们闹翻了,动静闹着很大。杨歌子好像用刀划伤了那男的。然后自己也割了腕。警察都来了。”
姜彻这才恍然,知道了手上那道疤的由来。
王阿姨继续说道,“她和男朋友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毕竟两人都是关着门在生活,我看到的时候已经什么事情都结束了。”
姜彻点点头,看来问题的关键在这个男朋友身上。
“杨歌子打工的地方在哪里呢?”
“就在离这不远的一个便利店。”王阿姨简易的画了一张地图递给了姜彻。
此后他们又闲聊了许久,姜彻看了看时间拿起账单去前台结了帐和王阿姨道别了。
杨歌子失踪这么久都没有人来寻找的谜题解开了,原来她像自己一样没有家人了。
时间临近黄昏,家家户户的灯逐渐亮了起来,一缕缕炊烟从屋中飘了出来。一群居民围在休闲区耍起了健身器材,放学的小孩一边牵着父母的手一边说着学校有趣的见闻。置身于中的姜彻感觉到了不真实,彷佛自己在幕布中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内心能感受到的只有孤独,忧伤,愤怒,可怕,早上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杨良才是自杀他的女儿杨歌子也是自杀。十年前作为歌手随着父亲自杀诱因突然精神崩溃,葬送了歌手生涯。十年后两次自杀未遂。一个诅咒从父亲那里转移到了女儿身上。遗传?!父女之间的亲情、血缘关系。。。。。。
如果说精神疾病可以遗传的话,那就只有它了,比癌症更凶险的精神疾病。
一个可怕的名字出现再姜彻的脑海,五十万人中才有一例的发病率,不会是那种恶魔般的精神疾病吧?那个病名像诅咒一样爬进了他的脑中。他用双手使劲搓着自己的脸。
姜彻第一次希望自己的诊断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