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贺云阶便坠落在地。
楚昭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那落地的一声闷响，仿佛重重砸在她心头，让她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呼吸也在那一刻暂停。
鲜血很快从贺云阶的脑后渗出来，染红了他身下的方砖，沿着每一道砖缝蜿蜒流淌。
他微侧着头，用最后的意识看向楚昭，狭长的凤眸正在渐渐失去光彩。
生命的最后，他眼前掠过的，竟是楚昭初入皇宫那天，他带着她去找高林给她安排住处。
当时秋雨初歇，一阵疾风卷过慈安宫的回廊，两人宽大的衣袍被风吹得飘摇翻飞，时不时纠缠在一起，如同河里的浮萍，被风吹得聚拢又散开，总也停不下来。
当时楚昭没有在意，而他也鬼使神差的没有躲开，始终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间距。
那时的他，以为自己心志坚定，不会被任何人影响，哪怕狂风如何肆虐，他的心也可以巍然不动。
可是现在，当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时刻，他发现，其实他还是动了心的。
至于是什么时候开始心动的，他已经不得而知。
或许是武州总兵府地牢初次相见的惊艳。
或许是承天殿中她舌战群儒大杀四方的震撼。
或许是她捏着他的下巴将他抵在宫墙上调戏。
或许是她学着皇后的语气调皮地唤他云阶哥哥。
或许是他们之间一次又一次明枪暗箭的交锋。
抑或许，早在他们尚未谋面之前，他已经从一封又一封云州送来的书信之间，对她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感。
他对她有过算计，有过纵容，有过伤害，也有过怜惜，他曾不止一次对她心软，也曾毫不留情将她的尸身烧成灰烬。
只是这些，如今都已不重要了。
他看着她，气息微弱地问：“你说……你有一点喜欢我……是真的吗？”
“是。”楚昭点头，“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如果我们不是对手的话。”
“好……我知道了。”贺云阶满足地笑了下，最后向她道别，“楚昭，再见！”
他的眼帘慢慢合上，如同暮色笼罩大地，将眼底最后一抹缱绻隔绝。
仿佛那天的风从不曾掠过廊下，也不曾掠过他的心……
“贺云阶，再见！”楚昭说道，虽然他已经听不见。
这一次，是真的再也不见。
永远不见。
冯观岚站在楚昭身旁，看着贺云阶紧闭的双眼，沉默良久，咂咂嘴道：“可恶，不和我说再见也就算了，连帮他合眼皮的机会都不给我，小阁老好生绝情。”
楚昭低落的情绪因着他这句话一扫而空，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这般不舍，小阁老的后事就交给你了。”
冯观岚：“……其实我也没有多么不舍，只是怕王妃不舍。”
楚昭轻嗤：“我有什么好不舍的，在我眼里，他不过是个很有意思的对手而已。”
冯观岚挑眉：“可您刚刚不是承认有一点点喜欢他吗？”
“那也不过是给对手最后的尊重。”楚昭说，“好好安葬他吧，这么好看的人，值得一个像样的棺材。”
冯观岚：“……”
原来长得好还有这福利。
……
轰轰烈烈的夺宫事件，最终以贺氏一党全员覆灭而结束。
太后死了，皇帝也死了，楚昭顺其自然地接手了无主的朝堂，统领百官，安定民心，操持太后与皇帝的葬礼。
虽然她如今仍顶着靖南王妃的头衔，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认可了她高祖皇帝的身份，只是这事太过诡异，没办法公开向世人挑明。
冯观岚作为楚昭的心腹臂膀，已经被朝中众臣不下一百次地问起，老祖宗是打算自己坐龙椅，还是打算从泰和帝的几个孩子当中选一个新皇帝。
冯观岚也不知道楚昭是怎么想的，便趁楚昭不那么忙的时候问了一嘴。
楚昭说不急，等太后和皇帝的葬礼结束后再说。
有她坐镇，冯观岚自然不急，便也这样告知众臣，让大家好好做事，不要多想，一切等太后和皇帝下葬后再说。
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太后和皇帝葬入京西百里之外的皇陵。
楚昭跟着送葬队伍去了皇陵，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的陵墓。
作为大晏朝的开国皇帝，她的陵墓修得最为庞大恢宏，占据着整个皇陵最前方的位置。
其余的楚氏子孙，都在她后面，按辈分依次排列。
只可惜，本该与她合葬的萧驰，却不在这里，而是遵照萧驰生前的遗愿，葬在了雁云关下。
他说，他不能活着与她共享太平，死了也要替她守护这片疆土。
楚昭坐在自己的陵前，想起萧驰临死前的话，不觉泪湿眼眶。
被萧驰守护了两百年的雁云关，如今又变成如火如荼的战场，慕容骁和靖南军已经在那里打了近一个月的仗。
但愿萧驰能保佑他们，尽快将北狄人驱逐出境，让边境百姓重新过上安定的生活。
“这几日我太忙了，没顾上问那边的战况，也不知道王爷他们怎么样了？”她向跟在身旁的冯观岚问道。
冯观岚说：“战事挺顺利的，王爷已经接连夺回了五座城池，打得北狄人节节败退，不出意外的话，年底应该就能将他们赶出雁云关了。”
听他这么说，楚昭才意识到，年关快要到了。
“但愿吧，但愿战事一直顺利，让边境的百姓们平平安安过个年。”
“一定会的。”冯观岚说，“王爷是慕容将军的后代，身上流着慕容将军的血，他一定会把北狄人赶回老家的。”
“说是这样说，靖南军到底是南边的军队，短期还行，时间长了，我担心他们适应不了北方严寒的气候。”楚昭忧心道。
冯观岚又宽慰她：“陛下不用担心，咱们的战备物资准备充足，不会苦了前线的将士，何况同王爷一起作战的不止靖南军，还有西北卫所的十万将士，大家通力合作，必能取得最终胜利。”
“希望如此。”楚昭说，“要是萧驰也在那里就好了。”
“……”冯观岚没有立刻接话，过了一会儿才道，“陛下又想念萧将军了？”
“无一日不想。”楚昭抬手按在心口，“你和萧驰，一个是我最大的遗憾，一个是我最大的牵挂。”
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前几世，我除了找萧驰，也曾打听过你的情况，可所有人都不知道你最后去了哪里，你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徐回，你告诉我，那一世你最后怎么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