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观所有的道士和江湖侠士加起来不过几百人,面对突如其来的数千名精兵强将,几乎没有任何胜算,何况观里还有众多手无寸铁的患者,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因此,玉清道长权衡再三,只能向他妥协,打发几个道士去将王妃抬过来。
贺云阶下了马,负手站在门外向里看。
三清观历经百年,观中古道幽径,松柏参天,道士们提着灯笼,微弱的光却照不了多远,尽头处一片漆黑,如同通往地狱的入口。
他明明希望那女人死的,刚刚不知为何,听他们说到咽气,身亡,腐烂这些词语,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他还是不相信,那女人真的会这样死去。
昨日父亲去牢里看他,说靖南王已经离京,靖南王妃死与不死都已不足以惧,只要他们放一把火,趁乱闯宫控制住皇帝,让皇帝写下罪己诏主动让位,待大局已定,再处置靖南王妃也是一样的。
可他还是不放心,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不亲眼看到靖南王妃的尸身,便是坐到那个位子上也不能心安。
于是,他便让父亲带兵去逼宫,自己则带兵来了道观。
无论如何,他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大一会儿,道士们抬着一口简易的棺材走了过来。
贺云阶收回思绪,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将棺材放在门槛以内。
“贵人,王妃是染了时疫走的,您就隔着门槛看一眼吧,不要离得太近。”谢乘风说道。
贺云阶没说话,盯着棺材看了两眼,深呼吸,抬手下达命令:“把盖子打开。”
几个道士合力将棺材盖抬起,露出里面静静躺着的女尸。
贺云阶的心跳忽地停了一下,手向后示意随从将火把给他。
火把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疯狂摇曳的火光,照出那张熟悉的脸。
那张传说中貌美倾国的脸,那张笑起来明媚如骄阳的脸,那张永远淡定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脸,此时此刻,却是灰败的,僵硬的,毫无生机的,如同一朵干枯的花,虽然还能依稀看出它绽放时的美丽,但终究还是干枯了。
贺云阶还是不相信,上前一步,弯下腰,空着那只手伸进棺材,去摸楚昭的脸。
“贵人,不行,太危险了,可能会被传染。”谢乘风提醒道。
贺云阶充耳不闻,手指颤颤覆了上去。
不知是他的手冰冷,还是楚昭的脸冰冷,那寒意顺着肌肤直渗入骨髓,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四周静得吓人,如同一座坟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直直地望着他,寒气从脚底直窜到头顶。
“小阁老,要不就这样吧,人显然已经死了。”身后的随从怯怯说道。
贺云阶不予理会,手指在楚昭的脸颊边缘摸索,想看看是不是别人戴了人皮面具假扮她。
然而并没有,这张脸就是真实的脸,没有人皮面具。
他不死心,指腹用力在她脸上揉捏,想看看是不是用了易容术。
然而并没有,他揉了好几下,一点颜色都没搓下来。
“贵人,死者为大,王妃是为救治百姓而死,您不能这样羞辱与她。”谢乘风说道。
贺云阶停了手,却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定定地看着楚昭。
“你真的死了吗?”他喃喃道,“我不信,你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呢?”
“你不是很厉害吗,你运筹帷幄,算无遗策,怎么就没算到我会这样对付你?”
“你不是高祖转世吗,若真这样死了,多没意思。”
“你不是还要肃清朝堂,惩奸除恶,平定天下的吗,你不是要救你的百姓于水火吗?”
“你要做的事一样都没做成,就这么死了,你甘心吗?”
“还有靖南王,你就不怕他会死在战场上吗?”
“楚昭。”他喃喃地叫出她的名字,感觉很陌生。
因为他很少这样叫她,无论是当面还是背后,他都习惯性叫她王妃。
“楚昭,如果这就是我们之间最终的结果,别说你不甘心,连我都会不甘心的。”
“楚昭,既然你执意要走,那就走吧,我再送你一程,如果有来世,希望我们能换一种身份相遇……”
他说着,慢慢直起身,将手中的火把往棺材里伸去。
“贵人要干什么?”谢乘风大惊失色,伸手拦住了他。
贺云阶唇角勾出一抹淡笑:“染了瘟疫的尸身只有烧掉才能避免传给别人,王妃也不例外。”
“不可。”谢乘风说道,“靖南王妃死在我们道观里,朝廷还没有来人确认,贵人一把火烧了,万一朝廷将来不相信,再找我们要人可如何是好?”
“不会的。”贺云阶说,“人是我烧的,我不会再找你们要人。”
“贫道是说朝廷。”
“对呀,我就是朝廷。”贺云阶淡淡道,“以后,我就是朝廷。”
“……”谢乘风噎了下,回头和玉清道长对视一眼。
玉清道长也很无奈,长叹一声道:“算了,乘风,他们人多势众,别说烧一个人,就是把咱们的道观全烧了,咱们又能如何?”
“可……”
“行了,你别说了。”玉清道长抬手打断他,对贺云阶说道,“贵人若执意如此,可否将棺材盖上再烧,我等感念王妃的大恩大义,实在不忍目睹她就这样被大火焚烧,请贵人给她一个体面吧!”
贺云阶冷玉般的脸映着火光,如慈悲的菩萨,又如无情的修罗。
半晌,他缓缓点了点头,示意道士们将棺材盖上。
棺材合起,如同鬼门关的大门缓缓关闭,从此人鬼殊途,阴阳隔绝。
他默然一刻,用火把点燃了棺材。
棺材是匆忙间伐了观中松树制成,松油遇火,很快便燃烧起来,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火光照亮了夜空,让繁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