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还是不愿意相信我的话,我再举一个例子好了,婴儿的视网膜和成人不太一样,这您知道吧?”
我仔细想了想:“你指的是婴儿的视野总是倒着的,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矫正过来的吗?这项实验前几年科学界就已经证实了。”
他:“但是我们怎么能证明科学就是科学的呢?”
我:“什么?我好像没明白。”
他笑了:“我是说,科学本来就不能被称之为真理,因为科学既然是人类的产物,就永远无法做到完全的公允,人们会愿意相信有利于人类自己的理念,如果把科学比做一杯水,那这杯清水里肯定会掺杂着很多杂质,你看不见,因为杂质都在水里溶着;如果有一天你清清楚楚看见了科学中杂糅的情感因素,那也不是因为我们的科技已经发展到这种泾渭分明的程度,或者是你拥有了洞察人类文明的狠辣眼光,原因很简单,只不过是因为太久没有新知识产生,水面凝固了,变成死水了,杂质沉淀下来了,如果你晃一晃这个杯子,刚刚出现的纰漏就会瞬间消失无踪——对不起,说着说着又跑偏了——婴儿之所以看东西是倒着的,或许并不是代表他的视网膜和大脑发育不完善,恰恰相反,是因为他们发育的太健全了,他们刚刚来到人世,大脑纯净的像一张白纸,甚至连自己到底是什么动物都无法判断,它不知道我们究竟存不存在外界的威胁,会不会一出生就英年早逝,因此我们的大脑为了预防潜在的危险率先激活了我们的探查神经,因此我们看到了最真实的世界,而随着年龄的增大,我们的神经明白过来了,我们不需要防范野外的侵袭了,因为我们住在城市里,街道里不会突然窜出来什么老虎狮子,天空中突然出现一只秃鹫把你抓起来的可能性也不大,便悄无声息的用一层无形的幕布遮蔽了我们的眼睛,让我们在虚假的自由中安心的生活下去。我们不需要这份侦测危险的眼睛,因为我们需要抵御的不再是客观的自然,需要提防的是可怕的人心。”
...
那场心理治疗最终无疾而终,我说服不了他,他也说服不了他自己,我承认虽然听起来荒诞不经,但是确实是一个很有趣的猜想,或许几百年后的新人类会突发奇想的组织两个实验,将这个理论在基因学和生物结构层次上证实或者证伪吧。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了。我们站在2021年的大地上,呼吸着2021年的空气,所有超出这个时代的设想都只能是虚幻的浮影,不会给世界带来改变,只会给自己平静的人生徒增烦恼。
因为你很想证明自己,但是却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他也很清楚这毫无意义,但是他控制不了,他的末梢中枢发出了稀薄的模糊信号,但他囿于人类的贫瘠大脑注定了此生他都不能将其理论实现,这才是最痛苦的事。
我把这些话都告诉了他,以及我无能为力的事实。但他在得知我并没有从根本上否定这个理论后反而平静的长舒了口气,或许是将心中的纠结一吐为快的舒适感吧。他放松的站起身,小心的戴上眼镜,借着还没消去的镇静剂的辅助勉强睁开了双眼,快速离开了我的诊所,淹没在了熙攘的人群中。
在那以后时间又过了几个月,每天都在忙着斡旋在流水般的病人之间,我都已经逐渐把他淡忘了,只有偶尔看见患者戴着眼镜时会突然回忆起他的模样。但是很明显他并不用我操心了,因为我又在电视上看见了他的影子,他和以前的形象如出一辙,依然穿着笔挺的西装,戴着银丝眼镜,眼镜睁的很大,放射出从容不迫的光芒。我也在这以后打电话回访过,当问到他有没有放弃自己的观点时,他笑了。
他说他从没放弃过,只不过他想开了,他希望把这个理论和自己其他荒谬的假设都写下来,至于到底是真理还是疯言疯语,那就全留待后人检验了。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挂电话前他的最后一句话。
“毕竟,我们眼中映射的,才是我们真实生存着的世界。”
我手中举着手机,不自觉的看向门外。
路边的小草在柔柔的浮动着,温热的风儿呼呼的飞过蔚蓝的天空,在远处碧绿的自然公园中,我看见一个孩子欢笑着举起了手中转动着的风车。
是啊。
能知道这一点,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