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芸婷抱着自己的膝盖,翻来覆去地看关于陈子游的视频。
有一个很短的纪录片,是陈子游第一次夺金后拍摄的,基本都是拍他的训练。
那里面年幼的他,踩着雪板在道具上训练。
有时候他会摔在坚硬道具的边角上,有时候不会,但不管怎么样,摔了他拍拍雪就爬起来了,如果摔疼了他会在那里爬几秒钟,然后尝试站起来。
他的基地养了一头阿拉斯加。
他会每天牵着阿拉斯加一起攀山,狗累了,他就背着装备,抱着狗走,他也累了,一人一大狗就在雪地里相互依偎。
“别拍了!多冷啊,快来抱住它!它好暖和的!”陈子游笑着说。
和狗玩闹了许久。
“其实,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你们就是把再多的长枪短炮对着我,我也并不认为自己有多伟大。只是吃,喝,练,休息,做着和每个人一样的事情,那就是我该做的事情。”陈子游说。
“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与其成天跟在我的后边,你们不如也多找时间和身边的人聊聊天,关心他们,遛遛狗,活出自己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人生,我们也就只来一趟。”
“像你的训练一样,你觉得那是你该做的事情,同样,这也是我该做的事情,毕竟是我的工作,不做不行啊哈哈哈哈。如果你不想被拍着,我们素材也差不多够了,那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
摄影师假装关掉了。
“好。”
陈子游并不知情拍摄还在继续,他只是为自己停下了摄影师的工作而感到有些抱歉,于是沉默了许久许久,忽然转过头,对着镜头,或者说摄影师,带着一丝歉意,轻轻地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一直自由。”
他侧着头,明亮的眼睛像是蒙着一层雾气,眼底弥漫着巨大的温柔。
......
诸芸婷有点恍惚。
一个是别人都看得到的顶尖自由式滑雪手,温柔阳光,积极无畏的陈子游。
另一个是别人都看不到的身心破碎的孩子,历经黑暗,遍体鳞伤的陈子游。
这两个身份形象之间,有着巨大到无法言喻的割裂感。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陈子游呢?
真正的陈子游,三年前退赛,找了陈松勇之后,又去了哪里呢?
诸芸婷想不明白。
纪录片随之也很快结束了。本来就不是很长的纪录片。
“你说,那个时候,陈子游爸妈已经离婚,他跟着自己的妈妈生活六年多了吧?可是你看他,却完全看不出来他生活在怎么样的家庭环境中。”诸芸婷说。
“自小家庭破碎,双亲离异,父亲是一个酗酒的暴力的自我型人格,听完陈松勇的描述,就算有夸张的成分,但他母亲估计也不是一个正常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虐待,陈子游还能表现这么正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吧。”
陈非非说,“可能他就是一个单纯缺心眼的孩子。可能就是憋了这么久的情感爆发了,可能突然无故退赛就是常年压抑自我的一个表现。”
“我甚至觉得这两个陈子游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从一开始就是陈松勇他们发神经,把滑雪的陈子游认错成了自己的孩子。”
陈非非摊了摊手:“一切都有可能。但现在连他爸都不知道陈子游去了哪里,你还要追查下去吗?你追寻的可能是一个在人生路上早迷失太久了的灵魂。说句难听点的,我们现在连他是不是活着都不知道。”
诸芸婷沉默了许久。
“如果只有陈松勇的话,他说的东西固然是不能全信的,但是陈松勇走之前,给了我另一个号码,说就是这个人当年向他匿名揭露了陈子游母亲的。但这个号码三年前就停机了,所以他一直想找,也找不到号主。正好我有朋友,可以帮忙查号码的归属,本来我抱的希望也不大,但没想到真的查到了。”诸芸婷缓缓说。
“是谁?”陈非非问。
“葛国明,葛秋叶的弟弟。”
“你等等,葛秋叶又是谁?”陈非非再问。
“葛秋叶就是陈子游的亲生母亲。”诸芸婷说。
“你的意思是,葛国明作为弟弟,向陈松勇这个父亲,出卖了自己的亲生姐姐?是他看不下去姐姐的所作所为了吗?还是平日里姐弟感情不是很好,葛国明借机发挥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诸芸婷吐出一口气:“所以我想搞清楚,陈子游到底去了哪里,和葛国明到底有没有关系。”
“不对,你认真了。”陈非非一本正经地说。
诸芸婷笑着摇摇头。
“我看你其实也对这件事情挺上心的,要和我继续旅行下去吗?只是我不保证路的尽头会是一个好故事就对了。”
这么多年,诸芸婷无比了解陈非非了:“我知道你也是想去的。”
“别搞,我假期要结束了,该老老实实搬砖了。”陈非非伸了个懒腰。
“你的意思就是,工作比我重要咯?”诸芸婷拍桌,佯怒说。
“你可是我的十年好友,生死闺蜜,金兰之交啊,你怎么可以把你自己和工作那三两碎银放在同一个天平上!”
陈非非佯作大怒,大义凛然,义正辞严:“所以,我选择工作!”
诸芸婷并不生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她也只是开开玩笑,并不打算真的让陈非非再次陪她走上这么一条前途未卜的旅程。
“只是说真的,我觉得你该放弃了找回陈子游了,就算你能找到他,那又怎么样呢?你曾经也许是很喜欢他,但你喜欢的那个他,你又能知道他多少人生呢?在你出发之前,他只是你人生中,互联网上流传出来的一个虚拟人物。那你的这份感情又有多少能是被称为真实的呢?”
陈非非叹了一口气:“你改变不了他身上过去发生的悲剧,也改变不了他现在就是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世界就是这样狗屎一样的世界,你在凝望深渊,深渊也凝望着你。你以为你是谁?当代纯如,要用自己的生命捍卫正义,历史和真相吗?我也不是说它们不重要,但是我这个人比较自私,我觉得你更重要。”
“答应我,放弃他,不要再继续追逐幻影了。给你自己一个机会,重新开始的机会。”
陈非非语重心长地说。
诸芸婷沉默了很久,才笑出来。
“好,我答应你。”诸芸婷点头说。
“好!难得咱们姐妹这么齐心,我上超市买点火锅底料和好吃的回来庆祝一下!”
陈非非起身说:“你要一起来吗?”
“我就不了,攒了好多工作没有做。我先处理一下工作。”诸芸婷回答。
陈非非就自己出去了。
什么样的感情是真的?什么的感情是假的?
陈非非以为陈子游,只是她素昧平生,从未见过的一个人,她所能抱有的感情,就像那些小女孩粉丝一样的脆弱,转瞬即逝,随时都可以被下一个偶像替换。
或者说长大了,就会自然而然地消逝掉,找到一个真正活在她们生命里的伴侣。
这些稚嫩的感情是不值得她冒以生命危险的。
陈非非说的对,诸芸婷非常理解她的话和意思。
如果陈子游只是一个陌生人,那他身上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他过去有多好亦或有多惨,都和她其实一点关系没有,她现在只是在自作多情。
“但,是这样吗?”
那个一直出现在她梦中的少年,迎风踏雪而来。
他伤痕累累,但从不叫累喊苦。
他受尽折磨,却始终善良,对人赤诚。
但他毫无疑问是个笨蛋,大笨蛋。
“因为,我其实早就见过陈子游了啊。”
想起记忆中,多年前的相遇,诸芸婷微微笑,轻声说。
本就青春美艳的她,这一笑,就像是一缕清风拂过春季的山峦,融化了理性的寒冰。
年少的情愫过了这么多年,还能生根发芽,并非是空中楼阁,也不是毫无根据。
远方听闻有你,动身跋涉千里。
陈子游一定不知道,在他取得成就的时候,他不是一个人在开心,在他失意挫败的时候,也有另外一个人暗暗揪心。
“陈子游,当年你救了我一次,这笔江湖恩情,这次就算我还你的好了。我会还你一个真相,还你一个世界,一个不是狗屎一样的世界。”
诸芸婷订好了票,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和家人同事们都打好了招呼,她正坐在门口旁边的小板凳上换鞋,身后传来隐约的风声,像是有人在说话。
“一路小心。”爸妈苦口婆心。
“去下一个故事。”前辈洒然超脱。
“人生只有一次,你要活得淋漓尽致!”陈子游的眼神,始终无比温柔。
她回过头看去,哪有什么人,只有一把伞静静地靠在鞋柜上,贴着一块小小的,写满字的便利贴。
“一会儿就要下雨了,出门记得带伞。还有,这是我最最最喜欢的伞,和你喜欢陈子游的程度一样,等你回来,记得还我。”
陈非非留。
“啊,收到。”
诸芸婷伸手,拿起伞。
像极了以前的一个骑士,同样义无反顾,拿起她的誓言之盾,走向世界的暴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