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性格往往和他的原生家庭密切相关。
真正的陈子游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诸芸婷一直猜想着他成长的家庭,环境,甚至是他的房间,是不是贴满了滑雪的海报,角落放着钢琴或者架子鼓,桌面乱糟糟的,墙边摆满了不同风格的雪板?
一个曾经勇敢,自由,浪漫,极具艺术感和想象力的少年,他坚韧不拔,他像小太阳一样熊熊燃烧。
以自由式滑雪为笔,在所有人的眼中,在滑雪界的历史上,都画出了堪称浩瀚恢弘的一笔。
“他该是那种从小家里人都宠着,爱着,内在精神富足而坚韧,外在表现为积极乐观,不断进取,挑战极限的孩子,所以他才能在人生的前半段就取得如此之多的成就。”
诸芸婷一直这么想着。
即使他突然无故退赛,导致他的荣誉声誉一夜之间全部坍塌。
所有曾经爱他的人,都转而恨他入骨。
三年间,对他的网暴一直继续,愈演愈烈,从未停止。
而他本人从未出来辩解过。
“解说了这么多年,这是我见过一个职业运动员所能做出的,最没有职业素养,最没有体育精神的事情,说真的时至今日,我仍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是由我们国家队培养出来的。这让人失望。”
九骑士盛宴的解说,张宇轩后来接受采访,坦然地说出自己的感受,现场很多人都能与之共鸣,因为这也是绝大多数人的心声。
现在诸芸婷来到了陈子游的家,或者说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感受到了和其他所有被辜负的人一样的愤怒,失望,甚至更甚。
“陈子游不住在这里吗?”
“这里没有他的房间,你找错地方,也找错人了。”
“妈......”陈子豪想说话,都被陈松勇妻子一瞪眼,堵在了嗓子眼。
“回房间写作业,这里没有你的事情!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数学卷子写了吗?英语单词文言文背了吗?你今年目标还要进学年前十呢!”
相貌有几分颇似陈子游的男孩微低下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陈松勇妻子把门关上,不让诸芸婷和陈非非看得到孩子。
“我还在外面就听到你们的声音了,在这吵什么呢?”
陈松勇,陈子游的父亲回来了,平静而稳重,目光落在诸芸婷和陈非非两人的身上:“你们是谁?”
“勇哥!”
见到丈夫回来了,陈松勇妻子脸上闪过喜色,小快步走到陈松勇身边,“她们是记者!说是来采访你,其实是想采访陈子游那小......子的!”
“我们其实只是想聊.......”
“不用说了。”
陈松勇对着她们两人,微微一侧身,让出路,平静地说:“出去。以后也不要再来我家里。”
陈松勇虽步入中年,但身板保持硬朗,加上他那坚毅酷似某人的脸庞,不怒自威,平静的语调,却根本不让人有拒绝的余地。
“走吧。”
陈非非看得清楚,拉着诸芸婷,微微躬身,以示谢意,两人离开。
直到看着两人离开,陈松勇才把目光落在自己的妻子身上,微微颔首低眉,“子豪在家吧?他怎么样?”
“子豪没事,今天一直都在努力写作业。那俩人想打扰他,我刚才就想赶她们走了。”
陈松勇妻子抱怨说:“现在的这些人太没有下限了!都还能找上别人家里来!真不要脸!居然只是为了陈子游......”
察觉到丈夫的目光,陈松勇妻子知趣地收住了话头。
“你一口一个那小子,也不怪你,他的确是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但你经常会忘记,他也是我儿子啊。”陈松勇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说。
妻子一愣,心中忽然有火,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你儿子,你儿子,你眼里就一直只有陈子游,只有他是你儿子!子豪算什么?我又算什么?你眼里除了工作,也没有我俩母子!”
“我就知道这些年你虽然人在我们母子这边,心却一直在惦记着你前妻和那野小子!陈松勇,你知道这些年我嫁给你,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吃了多少苦吗?可是你看我有和你抱怨过半句吗?但你每次遇到问题,都想拿陈子游当借口,离开我们母子。”
“你又净胡说些什么.......”
陈松勇啼笑皆非,妻子脸上两行清泪就流下来了,他顿时哑口无言,心中刚才浮起的一丝情绪也迅速像烟头一样被掐灭。
“别多想,我在。”
陈松勇把受伤的妻子抱在怀里:“我一直都在,以前没有离开你们,以后也不会离开你们的。嗯,别哭了,子豪还在呢,一会儿就要吃饭了,别让孩子看见。”
陈松勇做了个妻子看不见的手势,门缝里的小陈子豪心领神会,假装不知道,悄无声息地把门关上了。
“走吧,只能回去了。”
河堤边,陈非非说:“再不回去,就回不去了。人家可都当你面明明白白拒绝你了,他这脾气算是好的了,不然送你进牢子,你还得坐十天以上,话说前头,朋友归朋友,我可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独自走上监狱这条不归路。”
“所以你会陪我一起吗?”
诸芸婷大为感动。人生得友如此。
“我会闭上眼睛。”陈非非说。
.......
鉴定完毕,是亲生闺蜜了。
诸芸婷叹了一口气,“走吧,看来这条线索已经断了。”
“等一下。”
有人从身后喊住了她们:“我还有问题没问你们。”
诸芸婷陈非非顺着声音看过去,陈松勇下车后,他的脸庞依旧平静,却像是瞬间老了十几岁。
“你们为什么要找我儿子?也是为了出名吗?”
“您觉得每个人来找您儿子,都只是为了名利吗?”诸芸婷说。
“难道他们不是吗?难道你们不是吗?”
陈松勇声音平静,古井无波,眼底憔悴至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们都是世俗人,总逃不了碎银几两的烦恼,纵使得到了名利,也总逃不过自己的欲望。”
“确实。每个人想要的东西,往往都会大于他所拥有的,永无止尽,人生即地狱。”
陈非非说:“但知道这些,你还是追出来了,你不欠我们,你明明可以当我们没有来过,为什么呢?”
“是啊,我确实不欠你们什么,拒听你们的电话,把你们赶出家门,我一点都不抱歉,因为那是我做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应该做的,也是你们值得的。”
陈松勇缄默许久才说:“这些年,来找子游的不止你们。但我一直没有机会,或者说,没有勇气说出来,你们想要知道的真相。你们还年轻,不会知道,守护,或者说维持一个家庭,需要一个男人付出多大的努力和精力。”
“陈子游当年退赛,背后真的有隐情吗?”
诸芸婷心潮澎湃,声音不自觉地微微颤抖:“那他为什么不站出来解释呢?为什么不完成比赛,一定要中途退出呢?”
“你们说的什么是隐情?什么是真相?”
“我老了。早就不在乎了。”陈松勇平静地说:“只是,做错的人是我,而承受结果的人却是他。”
太阳逐渐落下,夜灯还未亮起,陈松勇的侧脸也被阴影逐渐覆盖,正如这一段关于陈子游过去的叙述,黑暗得深不见底。
陈非非握了下诸芸婷的手,大夏天的,凉如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