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禾伸手帮他拭去了脸上那一线晶莹的泪痕,在她面前,他永远可以是那个涎皮赖脸的鼻涕虫,喜欢捉弄的人的小少年。
她掀了被子,想起身抱抱他,可是背部肩胛骨传来的疼痛猛地把她拉回床上,像块铁铅一般,直直往下坠。她承受不起,摊在床上喘了几口气。
“嘉禾,你好好躺着,这回是我连累了你,往后……”梁沫生忙起身重新给唐嘉禾盖好被子,“往后我会对你加倍地好。嘉禾,我真是对不住你。”
“那你打算怎么对我好法呢?”唐嘉禾问道。
梁沫生又垂下头,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拿什么来对人家好。钱吗?唐家的小姐是不缺这玩意儿的,况且他自己前途未卜,恐怕当米虫少爷得有些日子。
唐嘉禾见他认真思索的模样,很是有趣,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就这么期许地望着他,所以等梁沫生抬起头时,立即四目相对,他看到嘉禾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在素白的脸上显得那么明亮,珍贵,这眼里有期待,有温柔,有从前没有过的不可名状。
这样的眼神如此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梁沫生想起今天早晨袁安淇在庙里许完愿望回头看自己时,也是这样暧昧朦胧的目光。
他诧异之余,更多的是恐惧。这样的期许,他决计给不起!
“嘉禾,你以后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拼了命地为你办到!”最后梁沫生笃定地对唐嘉禾说道。
她向受了猛烈的撞击一般,目光一下子跌落很远,眸子里的光亮远离,黯淡——她的小生不愿意。
不,她怀疑自己没说明白,她的目光闪了闪,问道:“小生可有心爱的姑娘?”
梁沫生以为这样的话题总可以作罢,没料到唐嘉禾直截了当地问了,他便也认认真真地答道:“嘉禾,你知道我这个人,不长情的。”
“是,风流六少,不知伤了多少女子的心。”唐嘉禾无奈一笑,往窗外望了去,见暮色沉沉,已是五六点的光景。
梁沫生也看了看天色,问道:“你饿了吗,嘉禾?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吗?”
唐嘉禾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说道:“没饿,但是有想吃的东西。小生,你一点也不记得我最爱吃什么吗?”
梁沫生看她巴巴的一张小脸望着自己,搜肠刮肚地一阵思索,一个一个地猜道:“泰丰楼的茉莉竹荪?会贤堂的河鲜冰碗?天承居的炸三角?……”
“不,你说的这些都是小婉爱吃的。”泄了口气,唐嘉禾干脆地打断他,“算了,我不很饿,我想睡会儿,你回去吧。”
说着她躺了下来,别过了身子,不再看梁沫生。梁沫生自觉有点愧疚,说了句明日再来,便讪讪地离开。
梁沫生已无处可去,径自回了梁府。梁府庭院众多,这些庭院由带顶盖的走廊相连接,中间又有月亮门或六角门与别的庭院相通,宽敞的院落有足够的活动空间,一个庭院就是一个幽闭自守的人家。
梁府子女众多,每人各占一座,不过老大老二老三都在外面有小室,平常不大出入梁府。
他回到自己院落时,袁安淇已经坐在院子的石凳子上等了好半天了,一见梁沫生回来,立刻像只小鸟雀一般扑过去。
天色已晚,凉风四起,梁沫生发现她只穿了一件西式连衣裙,薄纱一层一层堆叠起来到底还是薄纱,摸着她冰凉凉的小手,他说道:“丫头,吃晚饭了吗?快进屋加件衣裳去。”
袁安淇摇了两下头,嘟囔道:“我一直等着你呢。房子都给烧了,哪里还有衣服可添?”梁沫生立即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了姚清欢身上,有些心疼地搂了搂她。
薛副官也跟着来了梁府,他的军装还未脱下,仍有几名亲兵守在前后月亮门处。
薛副官说道:“旅长,屋里有督军的电报,等着您回来拆阅呢。”
梁沫生懒得纠正,让他不要再叫“旅长”,大步流星走进正厅,他拿起桌上的电报,心里“突突突”狂跳不止,白纸黑字跃然映入眼底。皱紧了眉头把电报读完,他又一番领略了老狐狸的手段。
电报上先是对他一同安抚,关心问及他有没有受伤。又言辞恳切地挽留他,要么还是回天津,如果不想再回去带兵打仗,明日就可以去参谋部报道。或者实在累了,就先准他几月休假。诚恳表明自己对梁沫生的需要和重视,
总之,他的辞呈是不予批准的。电报末尾,又嘱咐他好生休养。
梁沫生放下电报,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扶着额头,像遇到什么可笑的事,自己吃吃地笑了半天。
先是干巴巴地冷笑数声,到后来捧着肚子大笑起来,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姚清欢和薛副官闻声赶来,焦急地问他这是怎么了。梁沫生指指桌上的电报,笑得拍了两拍大腿。
薛副官拿起电报匆匆浏览,便心事重重地放下。他虽是一个小小副官,可跟了梁沫生三年,梁沫生还从未对他严厉斥责过一句,逢年过节也总会另给红包放他回去看望老娘。
他当然了解梁沫生的一腔抱负,怎想遇见只成精的老狐狸,看着他昔日意气风发的旅长发起了疯,可他无能为力,只有心疼。
梁沫生笑着笑着,一个踉跄,一屁股栽坐在了地上。袁安淇和薛副官赶忙去扶他。他自觉面部肌肉都笑累笑僵,才喘着气说道:“这可真是场绝世好戏!千算万算竟轮到我梁沫生有幸看上了一出。来,丫头。”
他看着袁安淇,让薛副官把他扶了起来,“走,戏光是看还不够过瘾,咱们也演一出去!”
袁安淇云里雾里,没明白梁沫生的意思,却被他一阵风似的拉出门,坐上了汽车。
眼下成衣店还没关门,梁沫生带着她进了家熟识的。店家一看是老主顾,连忙赶上来招呼。
他让袁安淇自己挑料子,往贵的选,往好的挑,他严督军不批他的辞呈,那工资总是得照常发的,带薪休假,谁还能不乐意呢?
袁安淇选了五六匹料子,梁沫生翘了二郎腿在一旁的桌上坐着,叫她再选,选来选去,最后竟拣了十七八匹料子。
红花白底透凉纱,水红色薄绸,黑湘云纱,林林总总,眼花缭乱,选得袁安淇喜笑颜开。
梁沫生赏花儿似的看她把一匹一匹布料拿在身上比划,满脸笑意,最后订好取衣服的日子,又拉着他的丫头烟似的往跳舞厅驶去。
袁安淇还是第一次来跳舞厅这种场所。门口有穿黑呢制服的西崽,接住刚在梁沫生给她披的西装。厅里有暖气,女人的香水味,男人的烟草味,还有浓烈的酒香脂粉香混在暖融融的空气里,搅成暧昧不明的味道。
电光照耀,恍如白昼,厅的周围摆放着许多桌椅,正前方一个高出地面的弧形音乐台,有三五七八个白俄人坐在上面吹奏音乐。
梁沫生熟门熟路地拉袁安淇在一张小圆桌上坐下,叫了两杯蔻蔻。她还在好奇地打量四周,觉得新奇又刺激。
“丫头,这阵子你就跟着我在梁府住下,我带你好好乐乐。”忽然在他身上又看到三年前那个纨绔公子哥儿的身影,袁安淇愣了一愣,笑着说好。
蔻蔻上来了,袁安淇双手捧起杯子慢慢地引啜,说不清心里是喜是忧,梁沫生要当回翩翩少爷,势必整日都有功夫跟自己耗在一起,但这样的少爷是引人注目的,她笃定梁沫生不会是个痴情笃意的。
但年芳十五,初涉情场的袁安淇天真地想着,只要我一片真心实意地待他,还怕他会对我不好吗?做不了少奶奶,姨太太也是得努力争取一个的!
确定好了人生目标,袁安淇开始发奋努力。她吸着饮料,斜斜地漫不经心地朝梁沫生荡去一个楚楚的眼波,一直贪看着他的梁沫生收到了,虽然觉得他清纯烂漫的丫头做出这样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总归是迷人的。
朝袁安淇伸出手,梁沫生一把把她拉入舞池,下一秒另一只手已经贴拢她盈盈一握的小腰肢,在舞池中跳起舞来。
她之前在学校学过一些,回来董湫也特意请人教过她,最后勉勉强强过了她姨妈那关,许久不练,又生疏了,直把梁沫生一双漆黑皮鞋踩得灰头土脸。
她涨红了脸,在紫盈盈的灯光下小脸上微浮着两片红晕,看得梁沫生心醉。
他搂紧了袁安淇,嘴唇贴着她白皙小巧的耳边,喃喃教着:“左,右,左,左……”袁安淇却觉得他呵着热气闹得耳朵痒,自顾自吃吃地笑着,还是不住地踩到梁沫生。
一曲舞毕,梁沫生也被踩够了,他环着她的腰,凑上前去说了一句;“丫头,敢踩我,看我今晚回去怎么收拾你!”
袁安淇乍一听这话,红得耳朵都能滴出水来。她赶紧看了看四周,确保没人注意听到,才转过头去对梁沫生斜了一眼,那意思是:看你又能怎么收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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