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厨具碰撞声中,向家的隔间显得尤为安静,虎子如入无人之境,手脚奇快地捏好了十个生面包,恰恰将一碗面团用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刘娟儿正头也不抬地指挥向家小厮拾掇烧烤材料,乌青带来一大把削得精致的干净竹签,此时正双手飞快地串肉,这些肉已被刘娟儿分批下好了料,她想着辣椒面也需要时间来做,便打算先做一批不辣的烧烤,余下的过后再下辣椒面。
“娟儿,咱得快些动手做辣椒面了,要不这面包就进不得炉子。”虎子将一案板的生面包用干净纱布罩着,蹲在刘娟儿身边如是说。
“嗳!这就做,这面包就搁着再膨发一会儿也好。”刘娟儿对虎子笑了笑,捧起一大把洗干净的红椒丢进锅里,灶头上生起大火,偌大的油锅滋滋作响,刘娟儿在锅里快手倒了点油,让红椒在锅中慢慢地煸熟、煸干。
虎子站在锅边手持一把铁勺,帮着刘娟儿压出辣椒的水分,炒了片刻,他一脸好奇地低头问:“娟儿,咱家以前做辣椒面不是先将辣椒晒干,然后切成碎末,再捣成粉么?你今儿这是怎么个做法?先入油难道不打紧?”
刘娟儿捂着口鼻躲过一道辣烟,含含糊糊地回道:“来不及啰!今儿哪有空给咱们晒辣椒?只得这么做了,哥,你帮我看着些,可别煸糊了!”
乌青凑头到虎子身边低声问:“刘少爷,炭火已经够旺了,咱们这就能动手么?今儿这量大,怕是不好多耽搁。”
虎子也扭头躲过一阵辣烟,对乌青点了点头“你们就先动手烤那些个肉片、五花肉、肉皮、脆骨和玉米韭菜豆干,这个得来快,又简单,只看着火候翻面就成,你们先动手,我和娟儿马上就来。”
说话间,辣椒已经煸得差不多了,刘娟儿将半锅红椒盛到一个大碗里,双手捧着碗举到虎子眼前“哥,这个最好还是端出去晒得透干才好磨粉呢!”
“我去吧!”一个小厮立起身来,伸出手就要接瓷碗,虎子对他摇了摇头,捧着瓷碗笑道:“今儿这辣椒就这么点,还是我亲自去吧!”
说着,虎子又低头对刘娟儿和乌青嘱咐了一番,兀自捧着瓷碗朝离他最近的一个侧门走去,那个被他一口回绝的小厮讪讪地低下头,嘴里嘀咕道:“哼,瞧这谱摆的……还怕我使坏不成……毛还没长齐呢……拿着鸡毛当令箭……”
“闭嘴!”乌青猛一抬头死死盯着他,一副仿佛要吃人的样子“你是个什么东西?少爷请刘家人来比试自有道理,哪有你说话的份?”
那个小厮被他一通吼,只垂着头不敢说话,原本站在案板前查看生面包的刘娟儿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回头走到乌青身边蹲下,一脸平静地给烤肉刷油。
油滋滋的烤肉搁在铁架上,不时有油滴落在在炭火中,发出一声“嗤”响,向家隔间的动静也显得越来越大,刘娟儿手把手地教乌青等人烧烤,如何刷油,如何转动,如何分辨生熟……没多久她便甩开了手,兀自捧着另一半红椒走到水缸边清洗。这一碗辣椒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那些个辣椒面应该够用,这些剩下的不如做成……刘娟儿眨了眨眼,从灶头下面翻出个透明的玻璃坛子来。
虎子双手捧着瓷碗走到侧门边,却被守门的衙役一把拦下,只见那个衙役一脸肃穆,冷冰冰地开口道:“为求公正,比试期间不允许参赛者外出!”
“这……”虎子擦着满头大汗轻声道“咱们这是要做辣椒面呢!光煸炒也不成,须得在日头下暴晒一阵才好磨粉,还请您行个方便。”
“不行!”那衙役头连头都懒得摇,只将一竿长棍横在虎子身前。
“怎么着了?”向文轩突然从侧门外冒出头来,笑眯眯地看着虎子“大虎兄,看你这脸黑的!有何事烦扰?”
那衙役抬头看了向文轩一眼,认出他是今日在跑马场大出风头的向家小少爷,忙放下长棍,垂头拱手地低声道:“向公子,县太爷有令,为防止有人舞弊,厨艺比试期间参赛者不得外出,您家请来的这位小师傅却要出来。”
“哦!”向文轩看着虎子手中被煸干了的红椒,对那衙役笑着拱了拱手“还望大哥行个方便……”说着,手中的一个银锭子就要强塞过去。
“使不得……”那衙役双眼闪动,忙对向文轩摆了摆手“您没瞧见吗?今儿王大人坐镇内堂,咱守了大半天连口水都不敢喝!您还是饶了我吧……”
“衙役大哥,你看,我这不是还没进门么?”向文轩风骚地扭了扭屁股,趁那衙役没反应过来,猛地伸出手去夺过虎子手中的瓷碗,笑嘻嘻地说“这么着可好?我就站在这儿晒辣椒,大虎兄你先进去吧!”
不等那个衙役出声阻止,虎子见向文轩对他拼命眨眼,什么也没说就扭头走向比试场地。这边向文轩一把拦住要去拉虎子的衙役,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大哥何故如此死板?我又不会走开,就站在这儿让你看着我晒,你说可好?”
等虎子一路走回向家的隔间,此处已经香烟缭绕,第一批烤肉完成,浓郁的肉香令人食指大动。虎子想了想,直接绕过隔间走到中央的木台前拱手而立。
“刘大虎,你何故离席?”吴大人沉着脸刺了一句,却见身边的王大人对他摆了摆手,一脸淡然地问:“有何事相告,不妨直说。”
“王大人,草民受向家所托,在烹饪辣味菜色的同时做了一批野味烧烤,想请众位大人和在座的贵人们品尝一番,第一批烤肉已得,是未曾放辣椒的。”虎子说的有板有眼,二楼的观众席听不清他的话,许多人伸着脖子朝木台处探望。
“哦?这向家倒是挺有心思。”王大人拈须笑道“莫非这是想变相贿赂讨好本官?呵呵,小兄弟,你年纪轻轻,应当刻苦磨练厨艺,不要想着走旁门邪道。”
闻言,虎子面不改色地跪倒在地,依旧垂着头低声道:“不敢!王大人,草民只是觉得此处不比那跑马场,那些东街的买卖人家无法进来兜售小食饮品,未免众位贵人老爷坐着烧心,这才有此一举,况且提前品尝些不辣的烤肉,只是垫垫饥,也与这比试的考题不相冲突。”
见状,吴大人一脸激怒,正要对着虎子呵斥一番,却见胡永辉俯在王大人身边轻笑道:“大人,老夫倒真觉得有些腹饥了,这还没等到品尝菜色,肚子饿得半空可不是好事呀,没得到时候见什么都好吃,那还如何评判?”
王大人被逗得哈哈大笑,对跪在地上不抬头的虎子一挥手,朗声道:“胡师傅如此一说,本官都觉得饿了!刘大虎,你让人端一些烧烤过来吧!”
虎子悄悄弯起嘴角,对着木台轻轻磕了个头,起身朝向家的隔间走去。
不一会儿,几个小厮手端托盘一路疾走,恭恭敬敬地来到木台前,铁捕头早让人搬来一个小条桌,躬身走上前去逐一端接过小厮们手中的烧烤,又转身放在条桌上,他并未急着走开,而是亲历其为地将香喷喷的各色烧烤用长筷取剥下来放进三个小瓷碗中,足足添了满满三碗,这才端着瓷碗送到三位评审面前。
“哪里需要麻烦铁猫神捕亲自伺候!”吴大人哼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碗,对着喷香的烧烤食不下咽,王大人和胡永辉却早就吃开了,胡永辉嚼着一片油滋滋的五花肉,来不及说话,只“恩恩”地笑着点头。
“这才半个时辰不到,各家的菜色都没得,大人们怎地都吃开了?老爷,这野味烧烤是你嘱托虎子和小娟儿动手做的吗?”
向夫人一脸疑惑地看着向老爷,向老爷脸上阴晴不定,只蹙着眉头拈须不语。
二楼的观众席内一片窃窃私语,坐在栏杆前的刘树强和胡氏远远瞧见虎子的举动,只觉得心惊肉跳。坐在胡氏身边的一位夫人探头朝比试区好奇地张望,又对她身边的一位友人轻声道:“向家这是要做辣味烧烤?怎地不见放辣椒?你瞧,王大人和胡师傅吃的好似很开怀呢!这位夫人,听说那送烧烤的是贵公子?”
最后这句话是对着胡氏问的,胡氏讪笑着地抿了抿头发,正不知如何开口作答,却见一队十来个衙役突然上到二楼,手中各自举着一个托盘,盘中的烧烤还未待落桌,已有一片醉人的香气在桌椅茶盏之间弥漫开来。
须臾,楼上楼下四处响起一片轻微的咀嚼和赞叹声,虎子和刘娟儿相对一笑,刘娟儿微微叹了口气,心道,向文轩的大计这便成功一半了!
这番动静自然影响到其余各户的参赛大厨,林娘子正守在汤吊子一旁,见向家的烧烤源源不断地送往听风楼各处供人品尝,她一脸不甘地撇了撇嘴,挺身向后走去,一直走到脸色不太好看的白大老爷身边,看也不看站在摇椅背后的五姨娘,两手叉腰娇声道:“老爷,你说这向家今儿这是来打的什么饥荒?”
“理他什么饥荒?这小小烤肉如何比得过你的辣鼍汤?!”白老爷随手丢下一串啃光了竹签,脸上一软,对林娘子抚须笑道“还不快回去守着?这火候可半分也闪失不得呀!这么点手段算得什么?莫要影响了你的发挥。”
林娘子呲牙一笑,当着众人的面飞了个眼风过去,扭着腰肢一转身,妖妖娆娆地漫步走回比试区。见她如此卖骚,五姨娘一张俏脸气得青黑,一把将手中的丝绸手帕拧成了麻花状,咬牙切齿地嘀咕道:“不要脸的贱婢……”
李家的隔间里气氛诡异,顾里将拾掇好的海味辣鲊上蒸笼大火开蒸,又指挥帮厨的小厮呆在案板前将一碗红椒剁得碎碎的。他今日脸上未曾裹着布巾,但眉眼鼻唇无一不似顾里,想来今日有县令县丞两座大山压镇,那刘家人也不敢翻出什么水花来!顾里冷笑一声,远远看了对面忙得不可开交的刘氏兄妹一眼。
他的腰间缠着厚厚的纱布,外罩黑色衣裤,打眼一瞧也不大看得出来,但那股入肉三分的疼痛并不容易掩饰,顾里摸了把额头上的虚汗,咬牙接过小厮手中端来的碎辣椒,心中念叨,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一定要挨过去……
李家的隔间后面坐着神色各异的李二老爷和李三老爷,这两位爷最近为了辣椒一事斗成了乌鸡眼,连带两房的夫人也处不出滋味来,但当着外人的面,两家人却有说有笑,好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李三老爷扔下啃光了的竹签,扭头对他身后的叶礼使了个眼色,叶礼急忙伸手扶住他的胳膊,领着他朝茅厕走去。
刚一进茅厕,李三老爷脸上顿时垮了下来,只对那叶礼沉声问:“怎地打听不出来?要你来是干什么吃的?德光,这次你可别让我失望呀!咱们李家自家人不论如何争斗,那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今儿若是当真让出一年的辣椒采买权,这损失你可担当得起?你不会还打算同那刘家藕断丝连吧?!”
叶礼眼中一闪,只垂着头不搭话,半响才低低地开口道:“回爷的话,莫说让我同刘家断了这关系,就是将刘家一家四口扔进锅里煮汤,我也在所不辞!”
随着李三老爷拂袖而出,叶礼静静地立在茅厕中陷入沉思,他内心远不如外表平静,四个时辰之前,刘娟儿眼中的漠然深深刺伤了他的自尊,令他心乱如麻。
刘娟儿啊刘娟儿,为何你就是不愿老实呆在我的手掌心里?叶礼凄然一笑,呆看了一眼自己纹路杂乱的掌心,慢慢合拢手掌,握拳踱步到水槽边打算洗手。
叶礼正捧起一把清水,错钱瞧见水槽后黑黝黝的缝隙里好像加塞着什么东西,若是旁人,大概也不予理会什么,但叶礼天生多疑,秉性又心细如毫,他毫不犹豫地伸出两只修长的手指将那白蒙蒙的东西从缝隙中夹了出来。
叶礼满心疑惑地抖开那东西,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摔了这张假面脸皮。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