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家亲自坐镇, 里里外外的盯着,连连发下要求,务必要拿出最高规格, 倾他们何家之力把这洗尘宴给办好。
办好了, 何家上上下下都有赏。
办不好, 惹了上头那人不高兴, 都等着挨罚吧。
花厅里外的花卉, 全部换成了娇艳欲滴的牡丹,桌椅凳子擦了一遍又一遍, 还在上头铺了上等的绸缎, 能进花厅里伺候的下人,也全都是素来小心麻利会看眼色的家生子,不止这处, 就是厨房那头也被耳提面令,不准耍任何心眼。
要是有任何人敢破坏今日的洗尘宴, 别怪他不留情面。
戌时整, 厅里明灯高挂, 身着淡粉色小巧贴身薄衣的侍女们早就在自个儿的位置上站好了,还有不少下人行色匆匆的端着各色佳肴放到桌上,全程井然有序, 并没有因为慌乱而乱了阵脚。
须臾,楚越携着林秀也到了。
余下还有随身的明卫和送嫁的一行人。何得志领着满屋的人施了跪礼, 三呼万岁, 而后, 楚越站在高处,虚虚扶了手。
“起来吧,不用这些虚礼。”
“是是是,”何得志顺着就起了身,笑容谄媚又不失礼数,亲自给楚越和林秀抬了椅子,请他们入座,而后,又请了随行一干人等入座。
从这头到那头,可谓是春风拂面,长袖善舞。
林康和林大舅几个还有些拘谨。何家宅院大,院中一物一景都固定摆放着,再见这满厅里华光宝衣,婢子环绕,个个样貌都称得上清秀,那头上还带着朱钗,直让他们看直了眼,这何家当真是豪富得很。
连丫头都穿金戴银了,可真是不得了。
林康想起当初跟三妹林秀一块儿去镇上殷家时,所见所闻,他本以为那已经是他见过的最好的房子,如今出门一瞧,方才懂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话。
何家特意安排了几个婢子在他们身侧服侍,但几人都用不惯,要不是为了不在人前给林秀丢了脸,遇着这般场面只怕早就跑了,这儿强撑着也只顾得着低头扒食罢了。
谁知这一幕却被对面一人给瞧在眼里,只见她嘴角轻轻一笑,一闪而逝。
此时花厅里头,陪坐的何家族人也已经落了座,何当家当先举了酒朝着楚越方向遥遥敬了一下,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
他确实得感谢楚越。
腾州自古富庶,遇着太平盛世倒罢了,若是遇到了乱世,那就跟一块儿顿在原地的肥肉一般,白白惹人觊觎,如其他各州郡,土匪流寇肆掠,民不聊生,腾州地界能安生一段时日全靠着前朝腾州太守倾了兵力治下方才保一方太平,后来楚越等人占腾州,不费一兵一卒与腾州太守达成了共识,自此,腾州归楚家军治下,躲在城里的老百姓也得以重新操持旧业,耕种往来。
何得志身为江陵镇镇长,其实当日他们是准备一家老小举家搬迁的,眼瞅着越来越守不住,何家人商议后准备放弃这块儿祖产,到外地求生,正逢楚家军到来,这才没走成,反倒保下了何府。
楚越给面子意思意思的喝了一口。
何得志笑意渐深,双手一拍,顿时从厅外鱼贯而入许多身着羽衣,容貌绝色的美人,她们广袖挥洒,身子一扭一动,眉目风流,目光含情,在这华丽的厅里一如那鲜艳的鸟儿一般,翩翩起舞。
朱大舅等人都看呆了。
随后他们赶忙低了头,不敢再看。
真是,真是太不知羞了,咋这么多人面前露出一片一片的肌肤?
这不是伤风败俗是啥,就是他们村里最泼辣的女人都不敢让人这样占了便宜去。
一曲舞罢,舞娘们仪态优美的告退,酒过半盏,气氛渐渐热闹起来,突然,一个娇怯的声音响起,浅浅的,但也足够让厅里人尽知。
“瞧这几位爷,方才舞娘们可是竭尽全力了,几位爷怎的不敢瞧一瞧,可是我何家这出舞不合几位老爷的眼。”
她说的这几位爷正是朱大舅几个。
朱程摆摆手,朝对面美貌的姑娘摆摆手:“不是不是,何姑娘莫要误会。”
何敏巧笑盈兮的拍了拍胸口,嘴唇微微嘟着,显得娇憨可爱,“我说吗,这么美的舞岂会有人不喜欢,我瞧着几位老爷一直顾着吃菜,想来我何家的厨子倒是个好的。”
朱程都不知该咋个接话了,又不能实话实说,只得插科打诨过去:“是好的,是好的。”
“那几位老爷咋不用丫头,这些丫头都是何家的家生子,自小跟着我们一块儿见识,无论是啥都能说出个道道。”她这话一听是没啥,但把前后两句话给放一处,就有问题了。
前头说他们只顾着吃,后头说他们家丫头啥都懂,这不就是说朱大舅几个啥也不懂,是乡下来的土包子,只顾得上吃,却连个所以然都说不出来么。
要知道何家这宴上用的俱是上好的材料,尤其腾州临河,鱼鲜颇多,且当地的厨子们又擅厨,创造了许多种做法,口味各有千秋,为了招待楚帝,何家可是把腾州有名的大厨都给请了来,这桌上的每一道食材,可谓都价值不菲。
这回,朱大舅几个再没啥心眼,也听着不对味了。
这果然是大户人家出身,一句话兜兜转转的,要是个蠢的只怕连被骂了都不知道。朱阳脾性爆,正要说话,林康拉了他一把,小声说道:“二舅,不用跟她争。”
他们几个大男人,被说几句就被说几句,跟个女子计较,没得让人看笑话。
“敏儿,不可失..”
“何姑娘说得不错,”何夫人刚起了个头,林秀就开口了,她擦了擦手,把布搁在一旁,眼眸微抬,皮笑肉不笑的说:“何家的婢女自然是不错的,能□□出这般出色的婢女想来何姑娘更是厉害,正巧,我乡下来的,这桌上的都没见识过,不如何姑娘上来替我介绍布置一番如何?”
“这...”
何敏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置信。
这个村姑,这个村姑她说甚。
她竟然敢叫自个儿去替她布菜?
“这,这可是姑娘身侧的婢女用着不顺手?”何夫人脸色尴尬的想打个圆场。
只是林秀没领情,“顺手,不过是我想用个最厉害的,我瞧着何姑娘言之凿凿,一番见解很是不凡,遂想让她来布置一二,莫非,何夫人认为我不配用最厉害的?”
何夫人哪里敢说个不字,“当然不是。”
“这就行。”
她笑着看了眼何敏,意思再明显不过。何夫人无法,她虽然也恼何敏分不清场合,但这个时候,何敏的事也就是何家的事,何敏出了丑,不就等于何家跟着出了丑?
何夫人看向何当家的,想让他说句话求求情。
何得志避开了去,把脸侧到一边,催促着:“敏儿,还不快些去。”
他都气死了,还求情?
早前他还叮嘱家里人,谁也不准在洗尘宴上给他做幺,否则他饶不了,没料,下人们都安安分分的,给他惹了祸的反倒是自家闺女!
“爹..”何敏还要再说,却见何得志已经不耐烦了,何夫人也不敢再说甚,反倒跟着催促起她:“去吧,去吧,贵人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可不是这样。人林秀虽是个村姑,但谁让她命好,救了楚帝,如今被楚帝亲自迎回宫,往后那身份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俗话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下,莫非王命,林家姑娘一入了宫,她说的话也就是王命。
何家不过有幸接待了两回楚帝,在这腾州府内腰板再硬,那也不过是楚帝的民,君令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他们还不是君。
何敏到底去了,林秀看在何当家的面下也没为难她,让她布了几道菜就把人给放了,下来后,何敏就沉默了下来。
楚越一口一口抿着酒,默默的看着,在见到林秀像只刺猬一般亮出爪子,逼迫何姑娘时,眼里点点亮光闪起。
他一口饮下酒,失笑不已。
果真不愧是他的姑娘,半点亏都不吃。
不过,他喜欢就是了。
夜宴结束后,楚越携着林秀提前走了。何敏跪伏在地,看着他们一高一矮的背影走远,恨得咬牙切齿的。
回了屋后就大哭了一场。
何夫人安排了府中事物,踏进了何敏的院子,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说:“明知你爹倾了全家的力去办这洗尘宴,你倒好,不说给他添了脸,还扯他后腿,你要不是他女儿,你觉得你还能有甚好下场。”
何敏身子顿了顿,哭声渐弱。
“也亏得上头贵人没有不满,否则就是你爹也讨不了好。”何夫人继续说了句,这才起身:“明儿去给你爹认错道个歉,知道么。”
何敏只听到门“咯吱”一声被合上,她从被褥里抬起头,眼眶泛着红,整张脸微微扭曲,十分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