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的马车中,徐岳楼手握随园一上午给她整理出来的资料。看完后,她今日拿下钟鸣起码有八分把握。今日目的地离天下大全不远,于是,她先去了吴水那里一趟,想再给吴水个机会。
可她忽略了一个男子,尤其是古代男子的自尊心。这种情况下,吴水怎么可能低头呢?吴水不仅没反对她去找钟鸣,还表示对钟鸣有所耳闻,狠狠地夸赞了对方一番,顺带夸赞徐岳楼好眼力。
徐岳楼只得去寻钟鸣。钟鸣生于武人世家,上有两个兄长外挂亲爹都死于战场,十一岁的他成为家中主事。他把官府补贴的钱,拿了一部分给寡嫂做嫁妆,助其改嫁,只留下一部分自用。他没有家族这种“送死”的豪情壮志,家里就他一男丁了,让奶奶和娘亲妹妹继续供他读书,他做不到。打听到好之意包吃包住,且只要有能力,所有人都有机会可以免费教读书识字,他毫不犹豫从跑堂开始做事。
从一个小厮做起,十五岁时升为成为跑堂总管,由舒掌柜举荐给杨夫人。杨夫人衡量一番,去年把他列为招揽人才名单,但他却拒绝加入商号。原来,这小子这几年一边干活一边白识字,人生阅历也有了,人家打着二十岁左右去参加科考的主意。
徐岳楼看来,此人不仅聪明,讲究实惠,不拘小节,有自己的人生规划,这样的人太赞了!拉他入伙显然不可能,但是,杨夫人看中的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她第一个选择钟鸣,自然有她的原因。
徐岳楼在国通号的主要工作是财务和版图的规划,别人只闻其名,很少见其人。她所接触到的,除了天下大全的管事,就是各个分行的总管人员。她自然不认得一个好之意分店的掌柜,入店前,先深呼吸几口,做好同陌生人人寒暄的心理准备,这才噙着笑步入好之意。
好之意接待处,正在柜台办事的舒掌柜见来了个有钱人家的姑娘,刚要吩咐小二接待,余光扫到徐岳楼那袭白衫肩部国通号的标识后,再看到其身后两个身着杨家一等和二等丫鬟服饰的小丫头,他立刻从柜台里奔出来,结合她的岁数问道:“可是徐掌事?”
徐岳楼笑道:“舒掌柜见过我?岳楼今日来这里是私事,麻烦舒掌柜帮我喊下钟鸣可好?”
舒掌柜忙应道:“好。我这就让人喊他去后堂。”
徐岳楼拦道:“舒掌柜不急,我都说这是私事了,怎好占用办公的地方?正好,我手中的好之意食券还没用过,你也让我用上一次。”
说话间,随园已掏出徐岳楼特有的就餐券递给舒掌柜。舒掌柜微笑着接过可以去商号领十贯钱的红券,躬身道:“徐掌事请随我去二楼。二楼现在只有一个雅间被人包下,空房有的是,徐掌事可去一号房。”
一号房,通常在楼梯的另一端,二楼的最里面向阳那一间,非常安静。
徐岳楼忙拦道:“舒掌柜,你且忙去吧,我想我还算不得客人的吧?”
舒掌柜疑惑地望着她,徐岳楼错开了身子,大堂内的情形便落入舒掌柜眼中。这会儿酒楼的人不多,却也有四五桌人在用饭,那些人现在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里。舒掌柜知道有些明白徐岳楼的意思,不再相送。
徐岳楼目送他离去后,偷偷舒了口气,主仆三人这才往楼上走。刚到二楼,便听到一道悦耳的男声:“呵呵,让在下说着了,姑娘果真不是普通女子。”平静无波的口气,包含了一道他自己未曾察觉的惋惜之意。
说话的,正是徐岳楼昨日遇见的柴预。他昨日寻的那个小将,虽是平民出身却有一番能耐,从他能搭上他这个大皇子便知一二。那人归家后,听家人说了他的模样便立刻断定是他,一大早就去宫门那守着,直到午时才把他给等到,接着二人就来到这家好之意。那小将如往常那般替隐瞒了身份,他化作预公子同大家一起吃喝玩乐。
昨日醉酒,致使柴预今日仅是浅尝辄止的那种。雅间里一群汉子人声鼎沸,实则一点儿都不雅。他出来透气的功夫,从楼上见到一直骄傲的舒掌柜却对一个女子毕恭毕敬,便多看了两眼。近了才发现是昨日那个产生过恍惚的小姑娘。
尽管这个小姑娘的身份让他有些不适,他还记得自己的承诺,尽量以平静地口吻道:“姑娘这般岁数,又得好之意掌柜敬重,天下只怕唯有一人,岳楼姑娘,可是?”
徐岳楼见到他,立刻撇下碧痕随园,欣喜地走上前,仰着小脸要说话时,才发现这位的身高不在杨将军之下。其身上韵味较杨元栋多一份文人的尔雅,又比袁京这样的文人多了份威武,实在是太迷人了!
她望着他的眼眸,由衷赞道:“公子睿智,小女子的确是徐氏岳楼。我就说我们有缘吧?公子,兑现诺言吧。”
柴预轻笑:“我名预,无字。”
徐岳楼沉吟:“无字,公子今年足二十,很年轻呢。那你为什么还是不开心?你不知道,我见到你就很想哭。但是哭没有用,我尽量不哭,我就笑。”
柴预温和的脸庞出现一丝停顿,接着唇角扩大,爱怜地摸了摸徐岳楼:“看,你不也说了吗?哭没用,只能笑。原因不重要,结果我们都是笑着的,不是吗?”
徐岳楼还未说话,忽然惊呼一声,瞪了一眼掐她的碧痕。
主仆二人的小动作没能瞒过柴预墨玉般的眸子,他对碧痕道:“这位姑娘放心。据我所知,岳楼姑娘只有十三,跟我唯一的妹妹同岁。”
碧痕就是女版的孟文,奈何徐岳楼就是不听她的劝。劝不了姑娘,只能劝对方了:“在我家姑娘这,年龄什么的都不是问题。公子可否行个方便,见到我家姑娘绕个道?”
柴预愣住,徐岳楼气恼道:“碧痕,你再这样不带你出来了!”
碧痕才不怕:“不带我,姑娘可出不了门。”
徐岳楼暗骂,这什么师父,干嘛这么限制她!她又不打算在高门混迹,不用遵循这一套的嘛!“那你也不能这样要求别人,难道因为我出门,天下人就不能出门了?这是哪门子道理!”
二人争执间,钟鸣踩着木板“蹬蹬”上来了,确认徐岳楼身份后,对几人的动作表情视而不见,只站在那里等着徐岳楼发话。
徐岳楼见状只得对柴预道:“预公子,我这里有点事,你能等我会儿吗?”
话落,徐岳楼又被掐了一下,低头垂眉的钟鸣眉毛几不可见地跳了一下,柴预平静的面上再次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