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惊羽心中有了主意,便迅速奔至陷阱边,朝着一旁的月落乌啼道:“你两,谁带了迷药?”
“这东西我们出门在外通常都会带的。”乌啼说着,从衣袖中摸索出了一个小瓶,递给了苏惊羽,“要这个作甚?那五王爷眼下就跟疯狗似的,咱们都无法近他的身,也就殿下还能应付他了。”
苏惊羽接过了小瓶,“我要这个,不是为了对付连天。”
说着,她瞥了一眼旁边载着沙土的推车,伸手拿过了插在沙土上的铲子,铲了一些沙土,而后,将瓶子里的迷药倒在了沙土中。
月落乌啼见此,立即就猜到了她的目的。
原来这迷药是要给尹清罗用的。
接下来,苏惊羽就将那铲子上的沙土灌入陷阱中。
掺了迷药的沙土穿透了网格,尽数落在了尹清罗的身上。
尹清罗眼见又有沙土灌了进来,忙抬起衣袖掩住了口鼻,即便如今已经是生死关头,凶多吉少,她也不愿吃下那么多尘埃。
然而,尽管掩住口鼻她也得呼吸,她忽然便是觉得满是尘埃的空气中忽然多了一缕奇异的香气,那香气钻进了肺腑之中,让她顿时觉得浑身有气无力。
那是迷药!
这上面的人究竟想做甚?既然已经决定要将她活埋,何必再给她下药?
莫非他们又有其他主意?
“好了,她现在多半是没力气逃跑了。”苏惊羽将手中的铲子随手一扔,朝月落乌啼道,“将网揭开,把她捞起来,朝着连天扔过去。”
“好勒!”乌啼觉得苏惊羽这主意极妙,二话不说就跟月落将罩着陷阱的大网揭开,将尹清罗从陷阱底下捞上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尹清罗从陷阱里出来,开口问着。
月落乌啼自然是不搭理她,一人架起她一只胳膊,朝着正在打斗的贺兰尧与连天而去。
“你们想做甚?!”尹清罗呵斥着,抬眸看见不远的前方半空中的二人,其中一人着蓝衣,速度极快,招招发狠,可不就是她的五弟?
尹清罗有些讶异。
自个儿的胞弟她是再了解不过的,他的功夫没有这么好。
尹清罗正疑惑着,身侧的月落乌啼已各自扬起了手,一人一掌落在尹清罗的双肩后,用掌风将她整个人拍了出去,飞向了半空中的连天——
连天此刻正处于异常狂躁的状态,与贺兰尧打斗着,余光瞥见一道不明物体朝着自己迅速飞来,只以为是暗器,为了避免被那‘不明物体’袭击,他想也不想地转过头,一掌打了过去!
“噗!”尹清罗被连天一掌直击心口,体内气血翻涌,仰头喷出一口鲜血。
不仅如此,掌风的力度也将她整个人击飞,直接落在了烟霞湖中,激起阵阵水花。
苏惊羽见此,有些意外。
她料到了连天可能条件反射地袭击尹清罗,却没想到他这一掌是朝着湖心的方向打去。
重伤加上坠湖,多半是要把命交代在这儿了。
仅仅片刻的时间,湖面上已经没有了尹清罗的身影。
原计划是要她葬身于陷阱中,想不到,最终是葬身在湖里。
再说连天,眼见着尹清罗落入湖中,竟是怔了一怔,原本他的双眸溢满戾气,此刻竟是消减了不少,似乎找回一丝残存的理智。
而就在他发愣的这一瞬间,贺兰尧也有了机会,身影一闪到了他的身后,一掌打向他的后心!
这一掌力道不轻,连天喷出一口血,身子飞出好几丈之外,最终落在了湖畔。
“咳!”他重咳一声,口中都是腥甜的味道,四肢瘫软无力,似是有一股冷热交替的气流在四肢百骸之间乱窜,所过之处引起阵阵疼痛。
意识愈来愈模糊,他终究是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苏惊羽见此,奔了上来,蹲下身,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儿,阿尧那一掌没把他打死。
余光瞥见一抹修长的白影缓缓而来,苏惊羽抬眸,望着走过来的贺兰尧,道:“阿尧,按照约定,我们的目的一旦达到,就要放过他。”
贺兰尧听闻此话,轻描淡写道:“我们与他的约定,也就只有我们这几人知道,我若是杀了他,你们不说给旁人听,谁又会知道我不守约定?我们都是小人,而非君子,小人之间,需要奉行君子的做派么?”
苏惊羽:“……”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连天并没有他姐姐那么可恶,与我们也没有结怨。”苏惊羽道,“说白了,连天只是被尹清罗连累而已,倘若连天不是尹清罗的弟弟,你还会挑他下手么?你还会对他起杀心么?”
“为何不会。”贺兰尧唇角的笑意泛凉,“即便连天不是尹清罗的弟弟,那也是我的情敌,任何对你有想法的人,我都不想放过。我一直就是这么坏的人,你不也心知肚明么?”
说到这儿,他冷哼一声,又道:“再有,连天走火入魔亲手打死尹清罗,他清醒之后记起这一切,必定会记恨你我,届时,他会想方设法来报复我们,与其这样,倒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将这棵仇恨的萌芽扼杀,岂不是少了一个敌人?”
“这……”苏惊羽正想说话,却见底下的人手指动了动,她低下头,望着连天轻轻颤动的双手,有些微讶。
他受伤不轻,怎么这么快就能转醒?
“唔,好疼。”连天痛呼一声,悠悠转醒,手肘抵着地面,想要翻个身都显得很吃力。
贺兰尧看着他的动作,自然看得出他想翻身,便伸脚,朝他腰际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成功帮他翻了个身。
他不介意听他说几句临终前的话。
然而,苏惊羽贺兰尧都没想到的是,连天睁开眼,望着二人,吐出的第一句话竟是——
“你们是谁?”
苏惊羽:“……”
贺兰尧:“……”
“你不认得我们是谁?”苏惊羽试探般地问了问,“那你可记得你自个儿是谁?”
连天伸手抚了抚脑袋,望着苏惊羽,眸光里一片迷茫之色。
随即,他摇了摇头。
贺兰尧见此,不冷不热地道了一句,“别信他,没准是装疯卖傻。”
“万一是真的呢?”苏惊羽转头望着贺兰尧,“有没有可能是走火入魔的后遗症?走火入魔会把脑子烧坏么?”
“谁知道,我也是头一次见走火入魔失忆的。”贺兰尧轻嗤一声,随即走到了连天的身前,朝他冷声道,“伸手。”
连天似乎被他恶劣的态度吓着,缩了缩脖颈,犹豫了片刻之后,他伸出了手。
贺兰尧伸手扣上了他的手腕,将内力汇聚于指尖,灌入连天体内。
他所灌输的一丝内力竟是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这只能说明一个原因,连天的体内没有半点儿内力了。
走火入魔的结果便是内力全部流失,且他还受了不轻的内伤。
“果然,内力尽失。”
贺兰尧垂下了眸子,视线望向连天的眼睛里,似乎要通过眼睛看透他的情绪,要知道他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脑子坏掉失忆了。
连天迎视着贺兰尧的目光,眉眼间浮现些许惧意,他甩开贺兰尧的手,下意识地往后挪。
然而,他身后便是湖,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挪着挪着,一个后仰直接跌进湖里。
他顿时吓得双手直扑腾,反应过来自己离湖畔很近,水位很浅,便伸手紧紧地扒住了湖岸,试图往岸上爬。
这笨拙的样子,落在众人眼中,只让人觉得——他是真的脑子坏掉了。
“惊羽姐姐,看这样,不像装的。”乌啼站在苏惊羽身后,望着连天,道,“我观察了好一会儿,从他醒来到现在,眼中透露出的讯息只有茫然无措与畏惧,他对空白的记忆感到茫然,对我们,是畏惧,就像是碰见陌生人的小孩儿一样,时时警惕,又担惊受怕。咱们认识的那个五王爷,有这么好的演戏技巧么?将失忆演得淋漓尽致。”
“他当初演小白脸不就挺会演的,如今演个失忆怎么就不能演了,或许是他演戏的本事进步了呢。”贺兰尧漫不经心道,“靠着装疯卖傻想逃过一劫,不得不说,有点儿脑子。”
连天听着他这话,只是茫然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贺兰尧斜睨了他一眼,目光冷冽似冬日湖水。
连天打了个哆嗦,挪开了视线,不敢再与贺兰尧对视。
苏惊羽望着连天的怂样,拧了拧眉头。
其实她也赞同乌啼的话,连天此刻的表现,就是像一个碰见陌生人的小孩儿,警惕又忧虑。
“阿尧……”苏惊羽望着贺兰尧,正准备说话,才开口,便被贺兰尧打断了。
“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如何想的。”贺兰尧瞥了她一眼,“你想说,他脑子坏了,又受了内伤,多半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干脆给他留条生路,积点德,是这个意思么?”
苏惊羽不语,算是默认。
面对着那一张与弟弟神似的容颜,即使她无数次告诫自己那不是弟弟,还是下不了手。
她不得不承认,连天的那张脸,对她还是挺有影响的。
“不反驳,就是默认了。”贺兰尧双手环胸,面无表情,“我最后提醒你一次,这是尹清罗的弟弟,不是你的弟弟,哪怕再相似,也不是同一个人,你清醒一点,成不成?”
“我很清醒,我当然知道他不是。”苏惊羽道,“可我过不去心里那个坎,细细想来,从认识连天到今日,他除了对我死缠烂打之外,并无对我们有过实质性伤害,你之所以如此厌恶他,是因为他与尹清罗捆绑在一起,并不仅仅因为他是情敌,如果每一个对我有意思的你都要除掉,那么为何君清夜和古月东杨还活着?”
“因为君清夜不会与我争,所以,他可以活着。”贺兰尧不咸不淡道,“至于古月东杨,我们此生不会再踏进赤南国,这个再也不用见到的人,何必再提。况且,他与我们并无仇恨,不用警惕着他。而连天,他是与我们存在仇恨的,他一旦清醒,定会寻仇。”
苏惊羽垂眸不语。
她依旧做不到像阿尧那么冷血。
“我不想再与你争,你想如何就如何吧。”贺兰尧说着,转过了身,“既然你下不了狠心,那么,要杀要放,随你去,不过,我把话说明了,若是有朝一日他清醒了,来寻仇,我一定会解决了他。届时,希望你不会再阻挠我。”
苏惊羽静默片刻,道:“好。”
贺兰尧闻言,不再说话,抬步率先离开了。
苏惊羽望着贺兰尧的背影,心知他是不高兴了,她启唇,一声叹息逸出。
月落乌啼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也是无言。
站在双方的立场考虑问题,其实谁都没错。
殿下秉持着斩草除根的想法,赶尽杀绝,只是为了杜绝后患,他的行事风格便是如此,永远不想留下未知的麻烦。
而惊羽姐姐,铁血,却不冷血,既有男儿的气概,又有女子本身的柔情,说白了,就是不够心狠,面对着与自己弟弟相似的脸,不忍下手。
不能说谁对谁错,只能说,立场不同。
“月落乌啼,我似乎又惹他不高兴了呢。”苏惊羽眉眼间浮现一丝淡淡的无奈,“很多时候,我会觉得自己亏欠了他,他一直便是在迁就我,哪怕他自个儿心里不乐意,还是会依从我的意思。”
如贺兰尧这样的性格,恐怕也只有她,才会令他百般迁就了。
感情的世界里,总有一方退让的会多一些。
总有那么个别人,对待全世界都冷漠,唯独对一人无限包容。
阿尧就是这样一个脾气坏,却总是愿意为了她收敛脾气的人。
“连天啊连天,为了挽回你一条小命,我可是惹了我家夫君生气了,这以后,你好自为之吧。”苏惊羽瞥了一眼还坐在湖畔的连天,留下这么一句话,随即转身离开。
月落乌啼自然跟着她一同走了。
偌大的湖畔边上,仅剩连天一人,望着前头的几道人影。
眼见他们走远了,他忽然站起了身,朝着他们的身影追了上去。
苏惊羽行走之时听见身后急切的脚步声,转头一看,是连天追了上来。
苏惊羽的眉头微蹙。
他还跟上来作甚?
“别……别丢下我。”连天望着苏惊羽,眸光中带着丝丝祈求,“都没人,我……怕。”
苏惊羽不说话,乌啼却是不耐烦了,“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别再跟上来了,再跟上来,小心我揍你。”
说着,他扬起了手,作势要打人。
连天立即后退了一步,伸手挡在脸前。
乌啼收回了拳头,转身朝苏惊羽道:“惊羽姐姐,咱们不理他,走罢。”
“好。”苏惊羽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前行。
原本也不打算再理会连天,能从阿尧手上救下他,已经不是易事了。
但苏惊羽没有料到的是,才走出两步,便听得身后‘扑通’一声。
她下意识回过头,这一回头,却看见连天倒在地上,双手在轻微抽搐着,口鼻中有鲜血缓缓溢出。
苏惊羽见此,微微一惊,这才想起来,连天体内中的毒还未解。
阿尧之前喂他吃过一次解药,只能延迟毒发一段时间,等时间一到,他依旧会毒发身亡。
现在连天这模样,很显然已经是毒发了,再不救,很快便会翘辫子。
连天此时仰躺在地上,双目望着天空,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着:“姐姐……救我……”
苏惊羽闻言,心中一震。
曾几何时,在一个雨夜里,有个叛逆的少年与人在巷子里斗殴,打了一架之后,也是如同死狗一样瘫倒在地上,浑身多处淤青,唇角溢血,呢喃着,“姐姐,救我。”
那是她的弟弟。
幸好她当年及时赶到。
此刻,望着即将见阎王的连天,苏惊羽没有多想,转身朝着前方远处的那道修长白影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