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清罗接过了纸条,扫了一眼上头的内容,脸色黑如锅底。
今夜亥时之前,独自一人前往烟霞湖畔相见,超时未到,便要给连天收尸。
尹清罗将纸条揉成一团,丢弃在角落里。
很显然,挟持连天的人,最终的目标是她。她这次若是去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可若是不去……连天就有性命之忧。
尹清罗瞥了一眼屋外的天色,离规定的时间仅剩下大概一个时辰不到。
想去宫里找母皇父君商量都来不及,挟持连天的人显然不愿意给她太多的时间考虑。
尹清罗思虑了片刻,朝着一旁的下人吩咐着,“备马。”
……
烟霞湖畔,三道人影伫立。
其中两人在湖畔悠然漫步,一人被绳索捆绑在树边。
“你们究竟与我姐姐有何恩怨?”连天望着前方的二人,眉头紧锁。
不久前那刁民给他吃了一粒解药,说是能将毒发延缓一个时辰,大抵也就是维持到与尹清罗约定的时间。
那刁民说,若是尹清罗不来,他便会毒发身亡。
他此刻浑身无力,又被绳索束缚着,当真是没辙了。
“你很想知道我们之间的恩怨是么。”贺兰尧漫不经心道,“可惜,我不想浪费那个口舌来跟你说。”
“你们让她孤身前来,是想取她的性命?!”连天磨了磨牙,“一定要这么赶尽杀绝么?就不能用和平一些的解决之法?”
“和平?”苏惊羽挑了挑眉,仿佛像是听了一个笑话,“若是这世间人人都想要和平,哪来的纷争与杀戮?若是靠着嘴上说和平就能解决问题,还要官府和君主做什么?你扪心自问,以尹清罗的为人,跟她谈和平,谈得来么?”
连天望着苏惊羽片刻,自嘲般地笑了笑,“我若是早知道有今日,绝不会喜欢你,真是想不到,我对你的死缠烂打,最后竟是害了我与姐姐。”
“即便你没有对我死缠烂打,我们还是不会放过你姐姐。”苏惊羽面无表情,“我们与尹清罗之间的恩怨已经数不清,我们不会放过她,她同样不会放过我们。我们与她总得有一个了结,一旦相见,不是我们死在她手上,就是她死在我们手上,只有一方倒下,另一方才能得到安宁,你晓得我的意思么?”
连天不语。
他岂会听不懂。
这两人是出云国人,姐姐与他们发生恩怨,应该是在她去出云国挑选驸马的那段时间里。
尹清罗的性格他岂会不了解,睚眦必报,没有胸怀。
而此刻站在他眼前的两人,同样的睚眦必报,同样的没有容人雅量。
双方一旦相遇,必有火花,且,谁都不愿意退让,到最后必定有一方要倒下,另一方才会罢休。
“那你们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连天追问道,“你们现在的容貌也是经过伪装的,为了掩盖你们本来的身份,你们应该不仅仅是富商,是皇亲国戚,亦或者名门贵族?”
苏惊羽闻言,只不冷不热地回了他四个字,“无可奉告。”
连天:“……”
又是良久的时间过去,苏惊羽的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一道身影策马而来,抬眸望去,只见奔来的是一匹棕色大马,马背上的女子一身红衣迎风飞扬。
她真的按着纸条上的要求,单枪匹马来了。
连天自然也看见了尹清罗的身影,眉眼间泄露出一丝紧张。
眼见尹清罗策马的身影愈来愈近,在约莫两丈之外的地方,马蹄忽然就踏了个空!
原来那看起来像草坪一样的地面,实则是一个早已挖好的陷阱,陷阱上空只拿薄薄的木板掩盖着,上头铺满了嫩绿的青草,从外表看不出一丝古怪。
整匹马连带着尹清罗的重量自然是不能小看,木板不堪重负,一人一马直接跌落陷阱里,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尹清罗惊呼一声,掉落陷阱之后从马背上摔下,险些被马蹄子踩着。
好在这个陷阱挖的足够大,能容纳下她与一匹马,若是坑再小一些,只怕她会被马压死。
尹清罗摔得浑身发疼,站起身后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仰头朝上看,这个坑少说有七八尺高。
正盘算着是不是可以用轻功跳上去,下一刻,便见头顶上的陷阱口罩上了一张大网,那大网是以绳索编织,上头竟还带带丝丝银光,那是十分锋利的细小刀片嵌在绳里头,可以想象那网一旦罩在人的身上,皮肉会遭受怎样的罪。
这样的网罩在出口上,她根本出不去。
“卑鄙。”尹清罗咬牙切齿。
她如今等同于处在一个牢笼中,不能上不能下。
“外面的,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有何目的?”尹清罗出不去,便卯足了劲朝着头顶上喊叫,“要作弄本公主至少告诉我你们是谁,莫非你们都不敢见我!”
而她在陷阱中嘶吼着,出口边上的贺兰尧苏惊羽二人却是没有理睬。
“有许多人在死之前都想做个明白鬼。”贺兰尧转过头,朝着苏惊羽淡淡一笑,“可是,我这人就是太坏了,让人家死,都得死个不明不白。”
苏惊羽:“……”
是呢,很坏。
可是,她不介意他这么坏。
“外面的人,为何不说话!”尹清罗还在陷阱之内冷笑着,“有胆子整我,竟没胆子说话!你们是在害怕什么?顾忌什么?”
而就在她吵嚷之时,离陷阱不远处,月落乌啼正推着一辆小推车而来,车上满载沙土。
被束缚在树上的连天见此,顿时一惊。
那两人推着一车沙土过来,莫非是想——将尹清罗掩埋?!
陷阱外罩着的那张大网,颇为锋利,镂空的格子约莫也就一个拳头那么大,人是钻不出来的,但沙土是可以通过那网格子倒入陷阱之内。
他们竟是要将尹清罗埋在里头?!
“你们住手!”连天朝着众人呵斥一声,“谋害公主是什么下场,你们知不知道?!”
“不知道。”贺兰尧颇为不在意地开口,“我又不是第一次谋害公主,犯不着你来担忧我的下场。”
“你……”连天一时哑口无言,顿了一顿,继而道,“此刻收手还来得及,要怎样你们才愿意放了我们?有什么条件大可提出,为何偏要赶尽杀绝!”
“按照约定,我们只要目的达成,自然会给你解毒,饶你性命。”贺兰尧的声线清冷如玉石撞击,“至于要怎样才能放过尹清罗……呵呵,不怎样,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有利条件能吸引我,我别的要求没有,就想要她的性命。”
言罢,他冷笑一声,朝着月落乌啼二人道:“开始吧。”
他一声令下,月落乌啼便开始抬推车,让整辆车子倾斜,以便于将车上的沙土倒入陷阱里。
陷阱之内,尹清罗仰着头,自然是隐约看见了出口外两道人影,正要说话,却有沙土朝头倒下,粗粝的沙子落了她一头一脸。
尹清罗:“……”
她根本来不及开口说话,头上的沙土好似水流一般不断绝,仅仅片刻的时间,沙土已经及膝了。
她终于惊觉过来——头顶上那几人竟是要将她活埋!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她到此刻也不知外面那几人的身份,只因她的敌人着实不少,想要她翘辫子的,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若是就这样被沙土掩埋在陷阱里,那她可就真的是死得不明不白。
她不甘心于就这么死去,她还有许多事儿没有完成,怎能这样草率地死去,还是以这样被活埋的方式!
这种死法,何其憋屈!
“上面的人,停手!”尹清罗抬起衣袖掩住口鼻,朝着出口大喊,“有什么事,都可以商量,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听,我尽量满足你们,放了我与我弟弟!”
然而无论她怎么叫嚷,都得不到一句回应。
贺兰尧无动于衷,月落乌啼自然也就不停下,依旧朝着陷阱里头灌沙土。
连天望着那不断倒入陷阱里的沙土,渐渐双眼泛红。
那陷阱里是他的亲姐姐。
那刁民利用自己,将姐姐骗来,此刻要将她活埋在陷阱里。
姐姐是被他害的,若是她以这样憋屈的方式去死,他或许要愧疚一生。
连天自己也不知道,此刻他的眼眶已经愈来愈红,连眼瞳也泛上一层诡异的红光……
丹田处一阵冷热交替,原本虚软无力的身子竟然渐渐有了力气,似乎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游走在四肢百骸之间,令他精神大振!
而此刻,苏惊羽贺兰尧二人没有正对着他,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
直到听见身后响起‘轰’的一声巨响,二人才回过了头,这一回头,却吃了一惊。
连天竟然自己挣脱开了绳索!
他分明中了毒,按理说应该虚软无力才对,他没有解药,哪来的力气挣脱绳子?!
更令人惊奇的是,他背后的那棵大树也在他挣脱了绳子之后,缓缓朝后倒下。
比人还要茁壮的大树,竟就那么倒下了。
“这……”苏惊羽一时间怔住了,只觉得无法解释这一现象。
再看连天本人,此刻面带肃杀之气,双眸通红,泛着丝丝戾气,双手的拳头捏紧,一副暴戾又生人勿近的模样,令人陌生。
“他的内力恢复了……不,应该说,他走火入魔了。”贺兰尧望着正对面的连天,眯了眯眼儿,“我与他交过手,他速度尚可,内力修炼不足,不可能会有这样的爆发力,在中毒的情况下还能自己挣脱绳子,用内力将大树震倒,他这是练了邪派的诡异武功,一个不慎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苏惊羽惊诧,“那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走火入魔,轻则理智占了上风,能够自己控制心魔;重则六亲不认,见人就砍,理智丧失,成为一件没有意识的杀人利器。”贺兰尧说着,带着苏惊羽后退,“练了邪功走火入魔,爆发内会是平日的几倍,一旦他疲惫了,轻则内力流失多日体虚,重则武功尽废或虚脱而死,对人对己,都很危险。”
苏惊羽眼角一抽,“这什么破武功啊,练这玩意不是作死么!”
就在她说话间,连天已经朝着他们的方向缓缓走来,眉眼之间浓浓的杀机显露。
“邪派功夫比正派功夫刁钻,许多习武之人急于求成,便会冒着风险练功,邪派功夫的好处便是爆发力极强,伤敌七分自损三分,坏处便是易走火入魔,不好驾驭,常常害人害己,严重时,亲人好友都会受到波及,甚至殒命。”贺兰尧说着,将苏惊羽往后一推,“小羽毛,退后,退远一点。”
“不可。”苏惊羽急忙道,“我怎能让你独自去应付他,要上一起上。”
说的难听点,连天现在就跟疯狗似的,逮谁咬谁。
这他大爷的,走火入魔得还真及时。
看阿尧慎重的模样,事情恐怕很棘手。
“让你离远点,听话。”贺兰尧说着,伸手拎起苏惊羽的衣领,将她朝后一甩,用掌风将她送出好几丈远。
苏惊羽站定之时,险些没站稳,好在边上有棵树,她伸手一扶。
抬眸之时,连天与贺兰尧已经打起来了。
苏惊羽望着半空中二人的身影,一蓝一白,身法都颇为敏捷,发了疯之后的连天当真是不可小觑,这要是在平日里,哪有这样的爆发力。
月落乌啼见此,要上前去协助贺兰尧,却没料到,才靠近那二人,便被二人周身的气流震得飞出好几尺之外。
苏惊羽见此,眉头紧拧。
看连天这疯样,阿尧也不知能不能应付得来。
对了。
走火入魔的人,神志不清,应该智商不高。
阿尧也说了,严重的会六亲不认,看谁都打。
把尹清罗扔去给他打,他能认得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