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们的朋友,伊芙:
来信已经收到了,虽然时间花得有些久。我们现在的确是在军队里,但不在南方,至于具体在什么地方,还不便透露。
其实,当时随迪更一起离开学校去了军队,这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我是受到了他的裹挟,相反,我倒是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我们在这里也有训练和学习,所以过得并不枯燥。
迪更现在的状态,说实话我也不清楚到底算好还是坏,他总让我不要提你,但他自己提的最多,提过之后又总是闷闷不乐,有时看他那憋屈的样子,似乎就差拿头撞墙了。那天收到你的来信,他也是第一个看的,我当时真担心他看完就直接把信撕了,毕竟那是你写给我的信……当然了,我也知道,你也是有自己的顾虑,所以才把这封信写给了我。迪更看完信之后,虽然当时没什么反应,但在第二天的训练中闹了情绪,和别人起了冲突,被长官训了一顿,还受了点惩罚——所以我觉得,最近这段时间还是别去刺激他了,他这个人就是如此,容易冲动,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沉淀下来。
至于我,我一直很好,你也知道我的性格,不那么愿意说话,虽然不太好交朋友,至少也很难树敌。
顺便一提,我们这里是凭实力说话的,迪更的射击水平很高,又对侦查方面很有经验,所以很快就被提拔成了侦查小队的队长。虽然他的情绪总是不太对,但在训练时却是一点都不含糊的,长官们都很看好他(迪更现在留了胡子,看起来更老了,像个老兵)。
由于某些原因,我只能写这么多了,而且,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既不能收到信,也不能往外寄信,所以……就此别过吧,期待有再相会的一天,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切磋剑术。保重。
——你的朋友林辛·威各托
于荆棘历九九年一月。
第三天,伊芙与泰特罗格之间的比试开始了。
由于新尺码的训练所制服还没有发到手上,伊芙今天穿的是一套黑色的骑马装,这也是她在沸蒙时新量的衣服。自从身体发育之后,她倒是更愿意穿裙子了,毕竟修身的骑马装更能凸显身材,当别人的目光扫过自己的胸前身后时,多少会让她感觉到羞耻。
今天到场观战的人如此之多,穿着这套骑马装来参赛,属实是迫不得已,她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缺衣服穿的一天。
手持奈尔塔合金侧剑,穿戴好带有防御以及打击判别功能的纹印手环,伊芙与泰特罗格一同来到了场地中央,而直到此时她才发现,今天的泰特罗格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同——他一手拿着轻便的武装剑,一手拿着模样古怪的链锤,并没有携带那把他平时用的双手剑。
“你怎么换武器了?”对此,伊芙心中有些不安。
“伊芙小姐,对付魔法师就要用专门的兵器,如果还用对付剑士的那套手段,肯定是要吃亏的。”泰特罗格哈哈笑了起来,他提起链锤,让那足有脑袋大小的银色刺球在自己身前转起了圈。
“所以说,你为了对付我,还专门换了一种武器。”伊芙不禁对他的武器感到好奇,这链锤的刺又尖又密,看着就像某种仙人掌或者刺猬,不像是能用于破甲的东西。
“当然。”泰特罗格将那刺球举了起来,“这是我从咱们的兵器收藏馆里借来的,奈尔塔制品,不仅坚硬无比,而且还有十分优异的魔能传导能力,可以轻松破除魔法屏障,也可以轻松扎在你的脑袋上。”
“真有这么厉害?”
“可邪门了,咱们手上戴的手环都不见得能挡得住——你害不害怕?要是害怕就赶紧投降吧。”
“你要是这么说,那我还真想见识一下。”伊芙并没有被他的话唬住。
两人做好了准备,裁判便宣布比试开始,在旗帜落下的一瞬间,泰特罗格毫不拖泥带水,直接省去了试探的步骤,迈开大步奔袭而来,他读咒的声音就像战吼,很有气势,很有压迫性。
对方并没有留给伊芙太多读咒的时间,少女堪堪使用出了昆克德印,便不得已与迎面而来的对手短兵相接,第一次的红芒交错,他们周围的地面仿佛遭到了一击重锤,尘土与沙石飞溅,与此同时,场外也响起了一片惊呼。
伊芙不敢怠慢,她单手持剑,嘴里还默念着咒语,以此来构建出魔法屏障,然而泰特罗格却出其不意,他在用剑攻击的同时,又向伊芙抛出了刺锤,那锤头瞄准的还不是别处,正是少女按在施法书上的左手——她正在招架对手的攻击,此时后腿用力,所以无法有效躲避,只得将手暂且从施法书上挪开,中断了施法,如此才躲开了这一击。
伊芙靠施法书发动法术,在那些细心的人看来,这当然算不上秘密,但在对战时被人如此针对,倒还是头一次。
一段时间过后,伊芙发现,先前的计划实在是难以实施。泰特罗格的链锤耍得十分灵活,用剑很难招架得住这种飘忽不定的攻击,而卸下了双手剑的银骑士在行动上相对灵活,左右开弓的打法,似乎想躲也躲不掉。随着时间的流逝,昆克德印的作用正在减弱,伊芙能够感受到在招架时,从对手剑身上逸散的“罡风”吹拂在自己的脸上——显然不能再拖下去了。
泰特罗格比她想象中的更难对付,伊芙这时才意识到,泰特罗格在三场比试中,似乎是在用不同的手段把对手拖进了量身定做的困局里:对阿斯德施加大量的压力,让他做出错误的决策;让戈贡误以为自己占尽了优势,白白耗费了体力;而在今天的这场比试中,他用两把新武器完全打乱了伊芙的计划,让她一开场就几乎使不出任何魔法来……
泰特罗格真的只是一介莽夫?显然不是,他在战斗中不仅擅长武力压制,还深谙诛心之道——他洞察到对手的弱点,且这弱点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弱点,它深入一个人的意志,泰特罗格懂得怎样利用这处弱点让对手发挥失常、错漏百出,而失去了战意,那自然必败无疑。
想到这里,伊芙不禁肃然起敬,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大智若愚吧。
伊芙再次念起了咒语,不是一碰就碎的屏障,也不是昆克德印的接续,而是启用了奥兰。
泰特罗格扔出链锤,目标仍是她的左臂,他总是攻击得恰到好处,让人不得不认真应对。
果然,伊芙侧过身子,将手从腰间移开,如此才能躲过刺球在身旁划过的弧线轨迹,但这一次与之前不同的是,她的法术并未因此终止。
十几颗金绿色的小球从她的口袋里飞出,它们互相约束着,漂浮在空中。
在刚才泰特罗格攻击的瞬间,伊芙早已解开了腰包的扣带,将那本施法小书拿在了手里,如此,她就又能灵活行动了。
泰特罗格一招失手,便知自己优势已失,于是又马上转换了套路,试图以更凌厉的攻击给对手施加压力,而事实上,他最终的目标仍是那本施法书——只要能让那本书脱手,想必这场比试就能结束了。
不同的微型奥兰散发出不同的光,在伊芙的轻声吟唱中积蓄着元素能量,泰特罗格无法有效阻止她施展法术,因而训练场上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变得热闹了起来。
各种各样的法术在通过微型奥兰激发。
泰特罗格同时挥舞着两种武器,他感受到那些在空中凝聚的法术大部分都威力不俗,因而不得不去认真防御,而不同的魔法元素在攻击时有着不同的特性,能被称为“流体”的元素——例如光、电、火、水,能在攻击时依旧保持活性,因而可以被奈尔塔链锤破除其稳定性并以此消除其威胁性,而另一些——例如冰、土、风、雾,它们更像是在对环境产生影响而产生的间接打击,有时就需要用剑抵挡又或用气刃来进行远距离驱散,如此一来,如果泰特罗格躲闪不及需要进行抵挡,那就要先分辨出眼前的法术种类,再选择用什么武器来应对,这显然是相当费神的。
而从清水堡第五代魔女那里,伊芙也学到了不少堪称是奇思妙想的招数——在水里掺沙子把衣服洗成碎片、用冰把泥土塑成各种投掷武器、用快速压缩周围空气的方法点燃蚊子,以及用风吹起偷来的面粉以制作超级火龙卷……在见识过那些孩子们才华横溢的恶作剧之后,她也逐渐打开了创作思路。勒莉尔在闲聊时曾说过,旧时代羽地的那些赫赫有名的魔女中,背负着伤疤与终身残疾的人可不算少数——年幼时缺乏对魔法的敬畏、做实验时的失误与失控、决斗和受雇行凶的后果……人们看到那些瘸腿断手的魔女,便认定了那是与魔鬼交易以获得力量的代价,第五代们能如此健康成长,真不知是因为运气好,还是清水堡保护得好。
泰特罗格将两把武器舞得虎虎生风,却依旧避免不了上衣多出几个被灼热的砂石烧出的孔洞——那时,一颗火球正向着他头顶飞来,他打算用链锤击碎那颗火球,却不料火球提前爆炸,将里面包裹的砂石倾泻了下来,虽然赛场提供的防御手环限制了高温砂石造成的杀伤能力,但仍有零星的碎石突破了限制,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了痕迹。在此之后,泰特罗格便收敛了许多,他不再去招架那些可疑的法术,而是能躲就躲,这使得他在此前刻意营造出的一往无前的气势弱上了许多。
“你刚才不是说,对付魔法师要用专门的兵器吗?”伊芙见自己占了优势,便开始嘲讽起了对方,“所以为什么一直在躲?”
泰特罗格没有答话,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眼中的愤怒。
作为训练所的学生,沸蒙四人组——隆科、贝克林、歌莱迪与恩培特今天也在观战,在看到眼前这一幕时,隆科说道:“瞧瞧,瞧瞧……那头熊生气了,他那眼神像是能把人撕碎一样,有点让人担心啊——”
“把人撕碎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比赛的全程,歌莱迪的目光几乎一直都放在场中的少女身上。
“那……把她的衣服撕碎?”恩培特说。
贝克林倒是没有说话,他用自己的大手在恩培特的后脑勺上来了一巴掌。
在实战中,伊芙从未有过这样高密度地释放过法术。从刚才开始,她就在不停地读咒,此时就感觉自己的嘴巴有些僵硬了,喉咙也有些干渴,因而吟唱的速度就不自觉地开始放慢。
见对手攻势减缓,泰特罗格十分敏锐地抓住了机会,他为自己施加了轻身武技,快速冲到了对手面前,但还没等他够到伊芙,便被前方突然涌出的气浪推了回去——气浪是从少女脚下爆发开来了,而少女也是乘着这股气浪,从容不迫地在空中做了一个后空翻展体,借机撤退到了训练场的边界处,她的动作轻柔而又协调,又因为她跳得太高,围观者们不禁都发出了惊叹。
观众们还在感叹着少女此时的优雅,可下一秒却又大跌眼镜:在泰特罗格冲过来的时候,少女竟随手抓起了浮在身边的微型奥兰,朝着泰特罗格正在迈出的右腿扔了过去……那奥兰就像炮弹一样,速度快得吓人。对此,泰特罗格不得不改换奔行的节奏,并朝着一旁躲闪,结果又被脚下突然出现的坚硬土堆绊了一个趔趄。
场上又欢呼了起来。能看到泰特罗格在比斗中吃瘪,这还是挺难得的。
悉芙妮从海德夫人那里听闻伊芙今天会在大训练场进行一场比赛,所以她也来观战了,但她没有去看台,而是很低调地戴上了帽子,混在了人群之中。
此时,她正看得入迷,就听到站在自己身旁的一个姑娘说道:
“她的法术都很新颖,用出的时机也很恰当,就比如说刚才的土堆,看起来像是用风吹起来的,但实际上是在用音波……利用了共振的原理,所以才能堆得那么快,又能在一瞬间夯实。”
悉芙妮很是惊讶,她本人也是见多识广,但在刚才却没看出这一点,“用音波的话,在那种距离下可是消耗巨大的。”悉芙妮说。她打量着眼前的姑娘——对方年纪看着不大,个子也不高,她有一头暗淡的灰发,耳廓与眼角处还镶着银色的“装饰物”,在看到这些东西时,悉芙妮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但没有说破。
“她当然支撑得起这种消耗,即便没有奥兰……她可厉害了。”在说这话时,穆兰涅的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一种……骄傲?就仿佛场上的少女是她最好的朋友一样,这让悉芙妮有些费解。
泰特罗格终于再次与伊芙缩近了距离,在看到她身前构造出的几层魔法屏障时,他毫不犹豫地举起了链锤,朝着她的身上甩去,然而那锤头却是朝着反方向用力,拐了一个弯扎在了使用者的胳膊上。
“真邪门。”伊芙看着他的胳膊说道,“防御手环还真挡不住这东西。”
顺着她的视线,泰特罗格朝着锤头看去,他这才注意到,在那些细密的针刺之间,赫然有一颗奥兰嵌在其中——正是伊芙刚才抛出去的那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