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希给她拿来了琴盒,但她却不想去碰。
“很久没练过琴了,肯定退步了不少,况且外面还有客人……”
“可我都把它拿过来了。”
“那就你来呗,你又不是没学过。”伊芙说。
“我?你拉不好是怕丢人,我可是怕挨揍啊。”
“有这么夸张吗?”雪莉尔不信。
“就这么说吧,当初可不是因为我主动放弃——有一次我练得好好的,结果南芬在楼下听得受不了了,她就跑上来对我说:‘姑娘啊,我今天头有点不舒服,咱们改天再练吧’。我难道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吗?那时可受打击了。”
听妹妹这样说,伊芙也想起来了。南芬曾不止一次对她说,敏希练琴时的声音就像“大蚊子在嗡嗡”,听久了会头晕,意思是,她的琴声中缺乏那种所谓的颗粒感。
“练琴时的噪音确实挺折磨人的,尤其是在房间里。”雪莉尔说,“不过叶菲一般都在外面练,顺带着还能偷个懒。”
“对了,我有个主意——”叶菲对伊芙说,“你不愿意拉琴是因为怕丢人,不如这样好了,就让敏希坐在走廊那边望风,如果有人过来看,你就把琴丢到我这里,这样的话别人就以为是我在练琴,你觉得怎么样?”
“算了,也不用那么麻烦,既然你们想听,那我就试试吧,丢人其实也没什么。
“不是想听,是想看。”敏希说,“这样梵比鸠就能给你画一张了。”
“我刚开始只是想让他给你们画几张肖像画,现在倒好,弄得像才艺展示一样。”
“才艺展示?也是个好想法。”叶菲说,“你们一个画画,一个拉琴,而我呢……我其实还会扔球,一次能扔五个,你们要看吗?”
少女们面面相觑,然后都笑了起来。
“还是别了吧。”伊芙说。她架起了琴,将下巴靠近了腮托。
舒缓的琴声在屋内响起——她先是挑了一段简单的曲子试试手,旁人倒是听不出生疏了多少。
偏厅里不再有交谈的声音,而梵比鸠专注于笔下的肖像画,与伊芙偶有对视。少女微侧着脑袋,表情恬静而柔和,可偏偏是如此安宁的时刻,他却感觉自己的心正在砰砰地跳。
临近中午时,乌云正在散去,随着阳光的大片洒下,厅里也变得温暖而亮堂起来了。
几经修改,梵比鸠终于完成了肖像的创作,他甚至有些舍不得将这幅画送出去。少女们传阅着,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对他的画技赞不绝口。
下午,天气转晴,但道路泥泞至极,所以他们最后决定乘马车进城。敏希、叶菲和雪莉尔也一起去,她们想去城里转转,顺便再买点东西。
逻各斯院研究院位于沸蒙城的东区,紧邻著名学府“逻各斯院第二学院”,鲁格当年就是从这所学校毕业的,而迪更也曾对伊芙透漏过,他以前就在这里读过书,但后来因为与人斗殴,被学校劝退了。
研究院不算大,这里的建筑与第二学院及另几所大学连成了一片,偏古典的圆楼与尖塔在绿茵环绕的街区中排布着,疏密有致。当伊芙路过此处时,悬挂于高处的彩旗还未来得及摘下,它们遍布各处、色彩鲜艳,又随风飘扬着,颇有节日的喜庆氛围——这些都是为了今年升明节庆典而准备的。行于宽阔而平坦的缸砖路面上,弓形底座的纹印路灯在两旁齐齐排列,偶尔能听见几声从空中传来的鸟叫声,让人不禁驻足侧目,一些大型留鸟在此地栖息着、徘徊着,飞跃林地与支流,它们天亮时外出觅食,到了傍晚又成群结队地返回。在这个时节,步行道上行人不多,有正在慢跑的学生,有散步的一家三口,也有正坐在长椅上远望的学者,在与一位拄着拐的老人擦肩而过时,梵比鸠还压低着声音对她们介绍,说那位就是著名的德兰勋爵,一位萨兰多齐人,是射弧枪、热气机与铁路交通的改良者,正是得益于他的发明,那场魔法战争才得以加快进程,让羽地盟军彻底打败了凯耳的黑剑军,而发达的交通的建设,又让恩施弥特与东部城在战后变得日益繁荣。等他说完了,她们又回头望了一眼——注视着老人的背影,仿佛是在瞻仰着时代的高山。
作为克利金甚至是羽地北部的学术交流地带,此地有着不同于沸蒙城本身的基调与风格,它优雅,如复苏的古城堡群,它浪漫,是集理性与妙想于一身的城中之国。
进入研究院之后,梵比鸠没有和她一起去见老安德文纳,他留在了大厅里。
同这位老人会面的时间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长,一方面,伊芙还不想刚一回来就马上投入到新的学习阶段之中,而另一方面,安德文纳自己似乎也有事要忙。
“你就是伊芙,而且是洛德的女儿。”见面时,安德文纳是这样说的,“很多人都向我提到过你,说你如何如何出色,今天倒是见着了。我这人比较相信直觉,也可以说,是相信第一印象,而你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你的性格大概和你父亲差不太多……总想着得过且过,还记得当初教洛德制作法术卷轴的时候,我简直快要气疯了。希歌妮特地让你来送信……不会又是想着让我教徒吧?”
“她的意思是——如果我有什么不会的问题可以来请教您,您觉得行吗?”在面对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时,伊芙心里也没什么底,见面的时间太短了,她还摸不透安德文纳的脾气。
“我先问你,你……听话吗?”
“听话。”伊芙虽然不明白他问这话的用意,但还是连忙点头回答。
“那好,我先看看信。”说着,安德文纳拆开了希歌妮的信,他一目十行,将这封信的内容大致看了一遍。
在他读信的时候,伊芙一直在观察这位老人,而看着他逐渐皱紧的眉头,她心里也开始忐忑。
“看来,你的情况还有点复杂。”安德文纳说,“微型奥兰和泰莉安的笔记可不是什么光靠‘请教’就能弄明白的东西。”
“我会尽力的。”伊芙说。
“如果你想学,那就要好好学。你现在住哪里?”
“在城外,离这里可能有点远。”
“你需要搬到这附近住一段时间。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学?”
“一个月……不,一个半月之后吧。”
安德文纳再次眉头紧皱,“就给你两个星期的时间,到时候我差不多也能忙完这边的事了。”
“那好吧……”
“我得给你一个忠告,而这句话我也曾对你父亲说过——早点学完,就早点解脱。”
说完这句话后,安德文纳便转身回到了他的办公桌前,伊芙以为对方是因为不满意自己,在以这种方式下逐客令,但其实并非如此——他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上了锁的盒子,从中取出一枚镶有黑色宝石的戒指。
“我曾答应过洛德,如果以后他有了子女,我会将这枚戒指送给孩子作为礼物。”如变戏法一样,老人将一根细绳穿上了戒指,将它套在了少女的脖子上,“小心收好。”他说。
眼前的一幕是如此的似曾相识,让伊芙恍然回忆起了当年她与洛德分别时的场景,同样也是挂坠,只不过那条挂坠上栓的是一枚布道者铜币。
她用双手捧起胸前的戒指,猜想这枚戒指的用处——大概是一种储物器,很贵重。它的尺寸出奇得大,似乎能同时套在她的食指和中指上。
这件礼物该不该收呢?她突然想到,安德文纳曾是圣丰岳最出色的咒骑士,同时也是洛德的长辈和老师,而自己作为哈维因名义上的(又或是另一种意义上的1)后人,这件礼物似乎又显得意义深远。
对此,她心中有些触动。
“我……”她刚想表达一下自己心中的感慨,却被安德文纳打断了。
“好了,客套话我可不愿意听。回去吧,两星期之后再来找我,如果你想一个半月后再来,那也行。”
就这样,伊芙被推到了门外。安德文纳关上了门,不仅如此,他还上了锁——似乎是不想再被人打扰。
时至今日,伊芙身上所持有的宝物似乎可以让任何一位羽地冒险家嫉妒:奈尔塔宝剑、微型奥兰、储物器戒指和诺克丁湾的财产,万用的施法书以及最为神秘和伟大的布道者铜币——虽然这些东西她都不怎么会用,会用也不见得能用上。
见伊芙回来时心情不错,梵比鸠总算放了心——诚然,安德文纳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可他的性格也同样是出了名的古怪。
将希歌妮的信送到之后,伊芙也算完成了使命,不仅如此,她还为自己争取到了两个星期的假期……又或是一个半月——这要看她的心情。
“敏希她们想去集市逛逛,但我对这里更感兴趣。”伊芙指的是第二学院,她问梵比鸠,“你对这里熟吗?”
“当然熟,这里对我来说,就像自家的客厅。”梵比鸠说得很夸张。
于是,伊芙决定去校园里散散步。他们和敏希约好了时间,几小时后就在城南的一间商铺门口汇合。
行于陌生校园的湖畔小路上,伊芙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舒心,她想到,这一年总算要过去了……如此忙碌和混乱的一年。
“将来你从学院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就当是闲聊,伊芙问梵比鸠。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梵比鸠说,“时间还早,我得知道自己究竟更擅长哪些才能做决定。”
事实上,西赫琉其实更希望梵比鸠能够混进司法体系,当然了,最终的目标自然是元老院。
“也对,我都忘了,你这才去了一年。”
“你呢?你有什么目标?”梵比鸠将同样的问题又抛给了她。
“也没什么目标,走一步看一步吧。”她回答。
“我懂了,有些事确实还不便明说。”梵比鸠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我听说你去过清水堡了,在那里见了希歌妮,还有……泰莉安。”
“不,和这些没关系——我想过了,别人期待我做什么,和我自己想做什么,其实并不冲突。我记着别人的恩情,但以后也不是什么事都要去帮的。”
梵比鸠看着她,“我懂了……”
“你又懂了?”伊芙看到他这一惊一乍的样子,不禁被逗笑了。
“他们帮助你,还许以好处,其实是因为他们先是有求于你,所以才想着要去——贿赂你。”
“可以这么理解。”伊芙点了点头,“许多人都看到了哈维因这个姓氏……所以他们也认定了,有些遗留下来的问题只有我能化解——他们显然是高估了我,可我又没办法向他们证明自己其实没这个实力。”
“一般人想要获得认同,是需要向他人证明自己有实力——可你倒好,要证明自己没实力……这是不是也正说明了,你的能量其实已经远超常人了?”
“狐假虎威罢了。”伊芙说,“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事,就是说,一个小摊贩想去银行借一笔巨款,可人家根本不信任他,不想借给他钱,于是他就想了个办法——他去找了两个富豪,对其中一个说,我手上已经有五千金币了,是从你的竞争对手那里借来的,但离计划还差一些,你要不要也借我一点?这位富豪听过之后连忙给他签了支票,而拿了支票之后,小摊贩又故技重施,从另一位富豪那里借到了相同数额的钱,得逞之后,他回到了银行,将两位富豪的支票展示给银行看,于是银行也肯借钱给他了——他借到了三万,又立即将两位富豪的钱连本带息地还了回去,而有了本金,所以他后来也发了财。”
“这小摊贩是有真本事的,只是缺乏好的环境而已。”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是那个小摊贩,等借到了银行的钱,我就马上跑路……谁的钱也别想要回去。”
梵比鸠听了她的话之后,便开始止不住地笑,他蹲在地上,笑得肚子都快抽筋了。
其实最让他受不了的是,伊芙说这话时的严肃表情——人们总说,幽默风趣的男人最受女人青睐,但如果对方是女孩子呢?只怕是个人都无法抵挡。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给所有人都来一个教训?”他揉了揉肚子,重新站了起来。
“我才没那么狂妄……但道理都是相通的,在这个故事里,每个人都是想获利的,而其中的风险也是各自承担——所以我就在想,假如有一天他们真想让我做一些我不可能做到的事,那我肯定要跑得远远的,让他们谁都找不到我。”
“原来如此……真到了那一步的话,我支持你。”梵比鸠说,“但希望别有那一天。”
“对,最好别有。”她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