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在魔女聚居地的生活可以说是多姿多彩,而雨切在魔法学院里其实也没闲着,他会说很多种语言,哈坦语、克利金语、洛明各语、摩德萨语、凯提利语……几乎所有从羽地北部及东部来的学生,都能够和他流畅交谈,而在与那些南部国家的学生交流时,他同样也可以用学术语言古弗兰托语来应付——说来惭愧,雨切是埃尔夫兰人,却单单不会说埃尔夫兰语。
对于学院里的学生——一群十几岁的少年来说,这位阅历甚广,谈吐不俗且又武艺高强的英俊男人,恰好是那种能在最大限度上影响到他们的人。清水堡的魔女教师们并不体谅、也无法懂得年轻学生们的浮躁心性究竟发源于何处,因而,她们只能借用权威的身份以及强大的魔法来压抑他们的性格,让他们勉强能够将注意力放在学习魔法上。
而这些出身不凡的公子少爷们,其中有些人早在来此之前就已偷尝过禁果的滋味了,他们甚至会像成年人一般谈自己对女人的品味——暴力与**,总是他们这个年纪里最受欢迎的话题,从这一点来说,他们的确比清水堡的老师们活得更“现实”一些。
雨切的出现,却是让这群浮躁的年轻人安静了下来——这男人自称是瞻隆苑的成员,而来自洛明各的两位王子也证实了这一点,是的,哈谢列泼与娥尔奈琳的两个最小的儿子也在这里,他们自然认识雨切——而这,也许并不是什么巧合。
雨切乍看上去细皮嫩肉,可衣摆之下藏的刀伤与鞭痕却是不计其数,若他刻意表现出目露凶光的模样,恐怕谁也不会怀疑他曾杀过许多人。在离开洛明各之前,温兹娜让他做过两件事,而经过有意无意的宣传,如今人们谈论起雨切这个名字,听上去似乎也有了一定的传奇色彩。洛明各的小王子们在这里与他重逢,倒也能让他们摇身一变,成了同学们争相攀谈的对象,当学生们让他们讲一讲这位骑士的事迹时,他们便下意识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添油加醋地说给他们听,而对于他的所作所为,心中也自然是与有荣焉。
雨切的学识几乎都是自实践中得来的,对于一群憧憬他的半大孩子来说,他的话很具有说服力,又或是参考价值。
基于如此印象,雨切备受学生们的欢迎,但他却并未趁机煽动他们起来反抗教师,而是主动帮忙维护起了学院的秩序——他劝学生们,让他们不要浪费大好光阴;说未来有何建树,现在就是最关键的几年。虽然老师们也在说同样的话,但学生们却只愿听雨切的——因为他更强大,也更理解他们,他是过来人,知道一个少年最关心什么,最愿听到什么。
雨切深得学生们的喜爱,而这并不妨碍他赢得教师们的好感。在泰莉安去世的那天,教师们全都撤离了学院,去了山上的聚居地追悼逝者,而当两天后她们返回时,却发现学生们仍能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井然有序地学习,这不仅让她们对雨切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层。
他知道,伊芙是因为尊重清水堡,不愿破坏这里的规矩,所以才没有带自己上山;但为了能扮演好一位守护骑士的角色,他认为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英雄必须要有用武之地,所以他要想办法回到伊芙身边。
当俄略金将安德文纳的信封交给伊芙时,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信封的款式与火漆印上的纹理,所以就决定在这方面做点文章。先不论安德文纳与希歌妮是什么样的关系——一位原是圣丰岳的咒骑士,如今是克利金魔法研究院的主席;而另一位则是克利金的建国者,清水堡与湖边魔法学院的管理者——两人同是魔法研究方面的巨擘,雨切认为他们必然会有较为密切的书信往来,而以往的信件大概都是由研究院成员亲自送达。只要知道以上信息,伪造一封书信并用话术骗过一群魔女,也许并不难——真假参半自然难辨。
用了两天时间,他从学生那里收集了一些能够制作火漆与信封的材料,又从老师的办公室里顺走了一些颜料与小坩埚,而凭借他精湛的刀工,竟是用那把锋利的木柄匕首雕刻出了木制的模子——模子经过打磨与松脂的浸润,倒是像个艺术品一般,不留一点木屑。通过这块模子,他将火漆印章大差不差地复制了出来,再经过一些细微的修整之后,便成功地伪造出了一封真假难辨的“重要信件”。
那几天,领头羊黛利兹被希歌妮派下了山,她当时暂住在学院的教师公寓里,雨切很敏锐地注意到了她。
黛利兹每天下午都会去岛屿西边的一大片树林中,与栖息在那里的一群绮尼亚白鹿待在一起。
绮尼亚白鹿顾名思义,它们有着白色的皮毛、类似于斑鹿的样貌;由于它们背部的毛发能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五彩斑纹,再加上胆怯怕生的习性,因而又被人称为“精灵鹿”。
雨切躲在暗中观察,他发现,这位姑娘竟然在跟一头鹿交谈——是“交谈”,而非单方面的倾诉,雨切确信了这一点。
小姑娘似乎是希望得到鹿群的帮助,要依靠它们的脚力去往一处离这较远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开出的条件缺乏吸引力,所以她一直没能说动头鹿。
两天后的傍晚,雨切见黛利兹谈得毫无进展,于是就在她回公寓的路上拦住了她。
“你想请它们帮忙,不能用它们已有的东西去许诺,你应该站在它们的角度去考虑,猜猜它们到底需要什么。”
黛利兹被这突然跳出来的男人吓得愣在了原地,而直到雨切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时,她才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
“您觉得……它们需要什么?”黛利兹不知对方的身份,却也没有当场逃跑——她现在更在意的是自己能否完成院长交代的任务。
“一群鹿需要什么——抱歉,请原谅我无意间偷听了你们的谈话——它们似乎很满意自己现在的处境,而和你交谈的那头鹿,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一头……这里没有天敌,但那片林子却依旧郁郁葱葱,这说明它们懂得通过控制自身的数量,以此来维持生存环境的舒适性。”
“您说的那头鹿名叫‘拉弗’。”
“感谢提醒。”雨切继续说道,“你不必再向他们强调这片林子是受到谁的庇佑,湖里的水是谁蓄下的,你只需要对它们说——为了能种出更多的粮食,这片林子在未来的几年里有可能会被砍伐,烧毁。”
“不行……千万别这样,我们并没有这样的打算!”黛利兹被他的话吓得脸色惨白,她听到这样的话,似乎比那群鹿都着急。
“但你可以这样对它们说。”雨切笑了起来,“对于一群富足的人来说,剥夺他们已有的东西要比一味的许诺有用得多,鹿也和人一样——所以你才要威胁它们。”
“不行,这样的谎话我说不出口……”黛利兹摇起了头。
“可如果你不说,它们就永远不会帮忙。”雨切问她,“所以,你们准备去哪?是院长大人派你来的?说到底,是和前些天发生的‘那档子事’有关吧?”雨切说这话时,眼神中带了一丝同情,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所说的“那档子事”到底是哪件事。
“嗯,确实是因为泰莉安……”黛利兹叹了口气,“我们或许要去精灵地走一趟了。”
“也对,院长大人的安排对你们也有好处。”雨切点了点头,“她一定是想借着这样的机会锻炼一下你们……你们第五代全都要去?那位新来的也会跟着去吗?”
“嗯,伊芙大概也要跟着去。”黛利兹说,“虽然院长没有明说,但我猜她也是要跟着去的。”
“那护送你们的人呢?”
“嗯?”黛利兹疑惑地看着他。
“她们也骑着鹿去?”
“我也不清楚,院长只说,要至少准备十头鹿。”
“哦,那大概是要骑马去的,也许是因为骑鹿对于你们来说更安全一些……你们大概还都不会骑马吧?——除了伊芙之外。”
“是这样的。”黛利兹打量着他,“对了……请问您是?”
“你还不知道我?”雨切佯装惊讶,然后笑道:“那你可要提高警惕了,也许我是个坏人也说不定。”
“您对我们很了解,看起来也不像坏人。”
“其实也没那么了解,这些都是勒莉尔告诉我的。”——事实上,勒莉尔从未对雨切说起过山上的事。雨切又接着说道,“真对不起,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哈尔什得,我来这里是有一封来自研究院的信要送,而且,那位伊芙·哈维因也是我从奔龙堡带过来的,因为她不认得路,所以俄略金托我捎带上她……俄略金你认识吧?”
黛利兹点了点头,“认得,他是老安德文纳的徒弟。”
“那……你叫什么名字?也许俄略金曾向我提到过你。”
“我叫黛利兹,那个——我和俄略金其实并不熟,他不一定认得我。”
“是这样啊……”雨切作恍然状。
黛利兹似乎已经全然信任了眼前的男人,她问他:“您刚才说的那些……真的会有用吗?”
“鹿群的事?”雨切说,“其实我也不敢确定,毕竟我来的次数不多,不清楚这边的情况,你也知道,安德文纳的信本来都是由阿先冬来送的,但这次他又实在忙不开,所以才把这苦差事推给了我……如果你能具体说说这边的情况,说不定咱们还能想到一些其他办法。”
“您想知道什么?”黛利兹问。
“这个嘛……”
于是,雨切问了她许多关于清水堡的问题,而黛利兹则不疑有他,几乎是问什么答什么。
两人坐在路边,一直说到了天黑才想起返程,雨切得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而分别前,他对黛利兹说道:“对于头鹿拉弗来说,压抑自己的本性也许是一件痛苦的事,而受环境的约束,它又不得不这样。这林子里,白鹿的数量大概有三百头,你完全可以劝它们分一支出来,去别处发展——就比如说,精灵地的附近。”
“但精灵地也不见得比这里更好吧?”
“当然了,这里的环境得天独厚,最重要的是……没有天敌,而精灵地附近却不一定。”
“那它们怎么会同意?”
“精灵地是和谐、自然与生命的象征,动物都会被这样的地方吸引,但那里是封闭的,不轻易对外来者开放,你可以对拉弗说明这一点——机会难得,而它们仍有选择的余地,若那地方是它们理想中的栖息地,那就留下;若不然,就跟着你们回来。”
“听起来好像可以试试……”黛利兹点点头。
“它们应该会同意的,鹿群本就有迁徙的天性。”雨切笑着说,“就算不行,咱们不还有备用方案吗?”
“就这个了。”黛利兹连忙说,“今天太晚了,我明天一早就去试试。”
事实证明,雨切的主意很奏效,头鹿拉弗同意了——而且,它决定在十个名额的基础上,额外再添四十个名额,这些额外派出的同胞们将会在魔女的保护下长途迁徙,并在另一处肥沃的土地上繁衍生息。
黛利兹超额完成了任务,她为此雀跃不已,同时也更佩服那位送信人哈尔什得了。通过学院的信鸽,黛利兹向希歌妮回报了任务完成的消息,而在当天下午,希歌妮便将第五代们一同召集了过来,宣布了那件关于精灵地的事。
第二天,伊芙因为临时更改的日程安排而不得不去东镇送出信件。当她与艾琳德骑着提戈尼希一路狂奔并消失在了天边时,饶是雨切之前做了多少手的准备,此时也不免慌了神,他将艾尼叶的佩剑挂在身上,拿着那一封伪造的信件去找勒莉尔,那时,黛利兹刚好准备坐伊莎波的船回聚居地。
雨切用半真半假的话诓骗勒莉尔,说这封信本是想让伊芙代为转交的,但最近才发现信件遗落在了自己这里,由于信件的特殊性,他“现在”必须将它“亲自”交给希歌妮才行。
雨切的态度坚决,而黛利兹也帮忙求情,这让原本还能冷静思考的勒莉尔莫名地心情烦躁起来——就这样,她决定放行,而本着对此事负责的态度,她也跟着三人一起上山了。
之后发生的事,也就不再过多赘述了。
伊芙为雨切帮腔,因而希歌妮也就没有再赶雨切下山,他被临时安排在升降台附近的小屋里住下,与那位专送员奥齐罗奇做了两天的邻居。
“我实在是担心你。”临分别的时候,雨切压低了声音对伊芙小声说道——这次倒是没用敬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