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山有意识的时候还有些恍惚,是那种人至晚年,心中无波无澜的感觉。
睁开眼,入目一片洁白,她笑了一下,这几个月住院跟回家一样经常,睁开眼看见白色,反倒觉得亲切。
她目光转了一圈,陪床的只有一个老妇人,正靠窗坐在阳光里看杂志,一头白得纯粹的银发在阳光下闪着漂亮的光。
看着有些眼熟。
顾南山说:“在阳光下看书对眼睛不好。”
眼见那妇人身子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她。
“妈?”顾南山错愕不已,“你的头发……”
毛翎定定的看着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霎时眼眶里挤满了泪水,想说什么,嘴唇却麻木得没感觉,努力咳了两声,才发出声音来,却是问顾南山:“要喝水吗?”
顾南山有所的看淡生死在妈妈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和满头的银发中化为乌有,她努力想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妈~”
毛翎的泪水便再也忍不住,别开脸偷偷擦眼泪,可是声音里的沙哑还是出卖了她:“哎~”
顾南山也再忍不住:“妈,我好疼。”
“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值得你下狠心自杀呢……”毛翎捂着眼睛,泪水还是从指缝中流下来,“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被这样作贱,妈妈的心要疼死了呀!”
知道女儿自杀的时候,顾妈妈一夜白头。女儿是什么性格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一个从小到大笑了24年的女孩子选择自杀呀。
毛翎擦掉眼泪,说:“你要是想跟任昱在一起就跟他在一起吧,妈妈不说你了好不好?”
“对不起妈,我爱他,叫你忧心了,”顾南山哽咽,“只是爱他太疼了,我不要和他在一起了。”
自杀的时候,她已了无生意,那个深爱任昱的她已经随之死去了,如今活着的她,要为爱自己的人而活,要为自己而活。
病房外握住门把手的任昱顿了一下,他在门外站了很久,却无论如何没有推开这扇门的勇气。
病房里母女痛哭,听得他揪着心疼。
快步离去的时候,在电梯处撞上过来看望顾南山的童安秋。
童安秋是在顾南山情况稳定下来才知道顾山南自杀的事情,她有些不敢置信:“她疯了吧?”
杨思铭问她之前见顾南山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叫之前哭都很少哭的顾南山选择自杀,等童安秋把咖啡厅发生的事情跟他说过之后,杨思铭沉默了。
爱一个人,能有多爱,在得知他想要的是自己的命的时候,要义无反顾地给他?
杨思铭自认做不到为顾南山生死不顾,他要怎么样给这样的顾南山幸福?
所以,等顾南山情况稳定之后,他就再没有来看过顾南山,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顾南山。
童安秋来之前并不知道顾南山醒了,见任昱急匆匆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进了病房才知道顾南山已经醒过来了,打趣她:“你怎么你亲亲老公了?”
顾南山疑惑地看过来。
童安秋双手一摊:“刚刚过来的时候遇见他了,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
顾南山心还是忍不住揪着疼,他听到了吗?听到了吧?爱他的她都还给他了,她不再欠他了,离开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毛翎听童安秋这么说,下意识看顾南山,见顾南山只是笑了笑,岔开话题:“你怎么过来了?”
她不是和自己的妈妈不和吗?妈妈最怕她把自己带坏了来着。
童安秋笑:“问顾姨。”
她的到来冲淡了病房里淡淡的悲伤气氛,毛翎翻了个白眼,说:“思铭那孩子说她是你救命恩人!”瞪了女儿一眼,“早跟你说叫你离她远一些,你倒好,背着我都跟她交上朋友了!”
顾南山笑:“她才不是我朋友!”
童安秋也笑:“我才不要做她朋友!”
顾南山嗔怒地瞪着她:“怎么,做我朋友还委屈你了?”
童安秋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你朋友一圈脑残,我怕做你朋友拉低我智商。”
顾南山叫她噎得说不上话来,把童安秋乐得不行。
闲聊中毛翎说起杨思铭:“这孩子这些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都没过来这边看看你。”
顾南山问童安秋:“杨思铭为什么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童安秋便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及后面杨思铭问她原因的时候的表现都告诉了她。
这次连毛翎也沉默不语。
顾南山反倒是无所谓的那个:“他能看清也好,我这样子,也难再爱别人了。”
童安秋斜了她一眼,说:“你少矫情了。”
气得顾南山差点从病床上爬起来锤她两拳。
童安秋问她:“跟任昱离婚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顾南山才刚醒过来,还没来得及考虑过以后,童安秋问,她只是一头雾水。
童安秋说:“我看他那样子,你这婚怕是不好离,你得早做打算,就算是成功离婚,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你怕还是要仰他鼻息。”
顾南山沉默。
剥离了爱,她才发现他们之间的利益纠葛这样深。
毛翎劝她:“一时你也想不明白,慢慢来,既然决定离开他,什么都好办。”
顾南山唇角笑着,眼里却有淡淡的悲伤。
杨思铭是在顾南山醒来的第二天到医院来看她的,先前不久,童安秋给他打了电话。
但是他到的时候,任昱也在,眼角被他打的地方还有青紫的淤青。
顾南山坐在病床上,手腕上缠着绷带,不知道叫谁系成了蝴蝶结,看着有些可爱。
她看着杨思铭,笑:“哟,救命恩人来了,快请上座。”
杨思铭心里的沉重便被扔到了一边,看着顾南山数落:“你还有胆子提!”
全然不顾任昱在一旁越发森寒的面色,对顾南山道:“你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就是我的知道不!再敢自杀,看我不打你!”
顾南山挠挠耳垂:“哎,叫你拿住把柄了,只能听你一次了。”
杨思铭想说最好能听他一辈子,但看着顾南山刻意不去在乎任昱目光的顾南山,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问:“你的手,医生看过了?”
顾南山点头。
“怎么说?”
“割太深了,会影响手部运动,”顾南山抬起受伤的左手微微动了动指头,有些疼,她忍不住轻轻蹙眉,说,“看来以后要好好做复健了。”
她和杨思铭这样家常的聊天叫任昱难以忍受,但他已经没有资格去管她怎么样和别人讲话,当她不爱他时,他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忍了半天,终究坐不住,想要起身暂避。
顾南山却不打算放过他,当着杨思铭的面问他:“离婚协议书需要我准备吗?”
任昱脚步停住,慢慢转身看着顾南山,她当着杨思铭的面说离婚的事情,任昱心中愈发愤怒:“我说过,离婚,你想都不要想!”
杨思铭来之前,顾南山和任昱正在聊离婚的事情,显而易见,并没有达成共识。
顾南山说:“任昱,死过一次我才想明白,其实我并不欠你什么,该受你这泼天仇恨的人,已经受到了法律制裁。不过,”她看着任昱的目光无波无澜,“恨一向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我爱你,即便不欠你,你想要的,我都还你了。”
她望着愤怒的任昱,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和你离婚。”
说这句话的时候,顾南山目光澄明,冷静而自持,或许她还爱他,但那已经不是他伤害她的借口和理由了。
她略显苍白的嘴巴里说着伤人的话,任昱只觉得胸口疼,在这疼之外,仿佛有一丝慌乱在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
他转身离开:“你现在不够冷静,我们以后再谈。”
他逃了,不顾形象地逃离了病房,逃离了这个不再爱他的顾南山。
就是这样,他都不肯离婚,舍不得放她走。
回到家,冯岩已经出院回来了,萧未然服侍在侧,见到他回来,笑得甜腻腻地黏上来:“昱哥,我们把白果接过来吧,叫一个小孩子自己住大人总是不放心的,你说呢?”
他看着萧未然,只觉得讽刺,从前他还觉得萧未然笑起来像顾南山,他是眼睛瞎了才会觉得萧未然像顾南山。
顾南山的笑是纯粹的,她的快乐是纯粹的,她的幸福也是纯粹的,可是这纯粹却叫他毁了。
他心里发了狠,就算毁了,他也不会同意和她离婚。
他冷冷瞧着萧未然:“你过来做什么?”
冯岩拄着拐杖走上前来,不悦地皱着眉:“小然的角色是怎么回事?”
任昱不耐烦,看着萧未然:“什么角色?”
萧未然委屈地说:“就是《醉舞大秦》里芜娘的角色,顾小姐没给我过……”
任昱眼风锋利,看着萧未然的时候叫她觉得怕。
“顾小姐是任夫人!”他死死盯着萧未然,“你一再叫她顾小姐,你也成不了任夫人!”
萧未然踉跄后退:“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