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正霖听到最后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这么能干的老娘,他真是何愁不孤独终老啊!
他忍不住道:“娘说的这都是什么话,但凡有些志气的人家, 哪有愿意把姑娘给人为妾的, 更何况沈姑娘前程正好, 定然不会自甘堕落。”
这话余二夫人可不爱听, 笑意淡了几分:“咱们家的地位在这里摆着,你又是这样的人才品貌, 给你为妾叫自甘堕落?你可真有出息啊!”
余二夫人仍自以为是为了他好, 他气的额头青筋乱冒,听到最后连礼也没行,一扭身直接走了, 倒把余二夫人气了个够呛。
余二夫人气了一回,仍旧信心满满地在家里等着沈家那边的信儿,没想到回信没等着, 宁夫人倒是先过来了。
宁夫人从宁长咏死后就改称为余氏,也被另搬地方,仍旧在胡同里和沈家做着邻居, 沈家母女三人都是正派人,她也乐得往来,两边情分亦好。
哪里想到她前日带了东西去沈家做客, 张氏一改往日的热情周到, 见到她就有些淡淡的, 她心里觉得不对, 问了之后才知道原委,简直是哭笑不得,第二天收拾收拾就回本家来了。
余二夫人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不可捉摸的迷之自信,见到余氏过来还以为她是来递话的,眉梢眼角都是喜色:“你难得回来一趟,可是为了沈家的事儿?”
余氏在她面前是晚辈,先见过礼,笑一笑道:“我来瞧瞧堂婶。”
她本来还琢磨着怎么让余二夫人打消这个念头,好不伤及两边情分,没想到余二夫人就已经遣退了周遭下人,扶了扶鬓边的金钗,笑问道:“我知道你消息灵通,又和沈家离得近,想必是来传话的吧?“
余氏见她一脸喜气就觉着头疼,低头想了想,委婉道:“不瞒您说,亡夫也对沈姑娘动过心思,想要求她为妾的,被沈家人直言拒了,他们家的姑娘怕是...”
余二夫人不在意地笑了笑,端着茶盏子喝了口才道:“阿攸你可别怪婶娘说话直,你亡夫纵然腰缠万贯,也只是个商贾,又惯是个贪花好色的,沈家自不放心把姑娘交给他。”
言下之意是,他儿子有钱有势又是正经的豪门公子,长的俊不说人品还好,沈家人只要不是瞎子肯定愿意才是。
余氏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被堵的顺了会儿气才找回语言功能,正欲开口,就见余二夫人的大丫鬟急匆匆跑过来,急声道:“二夫人,大老爷大夫人和二老爷请您去前厅一趟!”
余二夫人一怔:“大哥大嫂和老爷叫我去前厅做什么?”
大丫鬟为难地看了眼余氏,余氏知趣地先告辞了,她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国师那边一大早就把咱们家这些日子往他那边送的礼物退了回来,还说贵府的礼物他要不起,不过来了两趟,差点让他搭上一个徒弟,还说咱们以后不管有事没事,都不要上承国公的府门了。”
其实论世俗地位,余家和承恩公府倒不好说哪个高哪个低,但他们这一身沟通鬼神的本事,就连宫里都要敬上三分,更别说余家了!
余二夫人万万没想到为着这个会惹得国师大怒,想到家里最近连连出的邪门事儿,要是没有了国师帮忙...她想到得罪淡长风的后果,煞白了一张脸,呻.吟一声,扶着额头差点没晕厥过去。
大丫鬟对家主的命令不敢违拗,半扶半拉着把她带到了前厅,两口子的一顿好骂自然免不了。
余大爷简直要给气死,按说他身为大伯不大好去弟妹面前训斥,但这时候也顾不得了,怒声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竟让国师爱徒来咱们家为妾,妾是个什么身份你不知道?!不过比奴婢说的好听些罢了,不管这事儿成与不成,只要传出去一星半点,你都是照着国师的脸打,你好大的能耐啊!“
长兄如父,余二夫人不敢辩驳,轻声有气无力地解释道:“弟媳是看霖儿对那沈姑娘着实喜欢,况我也不会刻薄待她...”
余大爷气道:“他喜欢天上的星星你怎么不摘下来?国师是何等人物,他的徒弟能到咱们府上来为奴为婢!你简直不知所谓!况且清乐上回出事儿,还不是国师尽心帮着救回来的,家里清明一世,竟出了你这么个以怨报德的蠢笨之人!”
余二夫人两口被骂的面红过耳,余大爷越想越是搓火,直接罚两人去跪了宗祠,余二夫人一辈子的体面算是被剥了大半。
余大爷不敢耽搁,罚完人又备上厚礼,亲自到承恩公府请罪来了。
在承恩公府做早课的沈乔当然不知道这些,听见余家人又来了,咋舌道:“不会是余家又出事了吧?”
淡长风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想到余家闹出的糟心事,蹙了蹙眉:“不见。”
沈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公府里修炼听课,当然不知道余二夫人作出的闹剧,不过也知道淡长风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所以并没有多问,捏着朱砂笔缓缓落下最后一笔。
淡长风取来瞧了瞧,颔首:“不错。”
沈乔转向他道:“都是您教导的好,还有...师傅,我想请两天假。”
淡长风唇角掖了掖,忍住心里的不悦,淡淡问道:“你请假做什么?”
沈乔道:“好些日子没回家了,我想回家去一趟,看看娘和姐姐。”
这话是正理,就是淡长风也阻拦不得,只得道:“我叫上山帮你备车。”
她正想说不用,他就已经转身去吩咐人去了,她也只好回屋收拾了几件衣服准备拿回去换洗,没想到才出了公府的大门,就看见他在马车里等着,她疑道:“师傅?”
两人中间缠着的捆妖索已经解开,他也没必要时时跟着她了。
淡长风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进来,又接过她手里的包袱:“为师送你一程。”
沈乔再没多问,哦了声爬上了马车。
没想到淡长风的一程竟然是一程到底,等马车走了大半,已经快到沈家的时候,他还没叫停马车,沈乔费解地看向他,问道:“师傅不回去?”
他微闭的眼缓缓睁开:“这才多远,你急什么?”
沈乔无语,捻了粒山楂默默地堵住自己的嘴。
等马车缓缓驶进胡同里,沈乔叫停道:“等等,我先去店里看看。”她又转向淡长风:“师傅?”
淡长风嗯了声,一抖广袖下了马车:“好容易来你家一趟,你不打算请为师在你家小住几日?”
沈乔:“...” 师傅的脸皮也是宗师级的啊!
她静默了片刻,才决定略过这一话题,直接跟他并肩到了往街口的沈家小店走,没想到还没离近,就听到阵阵喧闹的人声传来,男女老少把沈家小店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还以为店里出了什么事儿,正要扒开人群问问情况,就见张氏满脸喜意地走了出来,向众人团福一礼:“对不住诸位了,今儿个早上的包子馒头稀饭全都卖完了,中午才有小菜买,还请诸位中午来捧场。”
众人颇是失望地转身要走,不知道哪个人眼睛尖,一转眼看见了沈乔,叫了声:“沈小仙姑来了!”然后人群呼啦啦一拥而上,把沈乔团团围住了。
还是淡长风比较有先见之明,一下马车就扣了个斗笠在头上。
沈乔还没来得及反应,众人就七嘴八舌地道:“仙姑,我家的马车丢了,您帮着算算看在哪儿成不成?”
“小仙儿,我家那死鬼又没人影了,您帮我算算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沈乔被嗡嗡嗡吵得头疼,淡长风倒是饶有兴致地道:“反正左右无事,给他们算几卦也没什么。”
沈乔惊了,立刻拉住他的手道:“师傅冷静啊!他们都是好人!”
淡长风:“...”
还是张氏见门口堵的水泄不通,闺女连门都进不来,让伙计疏散了左右人群两人才得以进门。
她进店之后先四下打量一圈,见店面扩了一倍不止,桌椅板凳也增加了好些:“娘,最近生意挺好的啊。”
张氏先对着淡长风行了一礼,听她问完笑的合不拢嘴:“这还是托了你的福,附近都听说沈家出了个小神仙,所以想来尝尝神仙她娘做饭究竟是个什么味儿的,来的人多生意自然就好了,我还打算把隔壁的铺子也盘下来呢。”
她说完又嗔道:“你师傅要来你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这里忙忙碌碌一早上,什么都没准备。”
淡长风颔首:“太太客气了。”
张氏笑着摆了摆手,出于她这个年纪的八卦心里,她还忍不住往淡长风身上打量几眼,见他披一件玉青色的披风,上面绣着松针青萝等物,里面一身简单的素面直缀,只袖口处绣了隐约山水,将人衬的越发颀长挺拔,风流道不尽,真真是神仙人物,以后不知要何等样女子才能配得上了。
她边想些有的没的边到厨下做饭去了。
等她走之后,淡长风忽然偏头问了沈乔一句:“我方才可有礼数不周的地方?”
沈乔被他问的愣了会儿才道:“额...没有。”
她回答完又忍不住看了看日头,今儿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他在皇上面前都是敷衍随意的一副样子,今天竟然讲究起礼数来了。
时间仓促,张氏也没功夫准备什么好菜,只做了一大一小两碗炸酱面端上来,负责端面的是店里的掌柜李娘子,原是位老秀才的女儿,认得字看得账,为人又勤恳本分,张氏这才放心让她做掌柜的,后又觉得她办事实在是认真负责,已经先后给她涨了几次月钱了。
李娘子生的细瘦温柔,把两碗面放在两人跟前,轻声道:“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乔见她一截袖管滑下,露出寸许长的一道触目惊心伤疤来,她皱了皱眉,正好张氏忙活完厨下的事儿过来陪闺女说话,她拉着张氏坐下:“娘快别忙活了,先歇歇吧。”
张氏应了,她瞧了眼李娘子,蹙眉问道:“掌柜的身上的伤...又是她相公打的?”
李娘子人虽好,可惜命却不好,没遇着良人,她那相公整日喝酒赌钱把家底都挥霍一空不说,还逼着问她要钱,手头无钱就是一顿毒打,动辄还怀疑她在外面背夫偷汉。
张氏提起她相公就一脸嫌恶:“她那死鬼相公一个月前喝醉酒不慎摔死了,这伤她说是她不小心弄的。”
沈乔挑了挑眉,倒是淡长风说了句:“阴气缠身。”就再无后话了。
张氏听不太懂,催促道:“你们快吃,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两碗浓油赤酱的炸酱面上盖了切的细细的黄瓜丝,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沈乔正要开动,却见淡长风盯着那厚厚一层肉酱沫皱眉,她还以为他是不会吃,取了干净筷子帮他拌整齐了才把碗推过去:“师傅尝尝。”
淡长风又看着那碗拌好的面出神,有时候觉着喜欢小徒弟喜欢的莫名其妙,现在看来也不是没根没底,像她这样待人以诚的,又有谁能拒绝的了呢?
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张氏见沈乔吃的差不多,便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娘有点事儿要问你。”
沈乔点了点头凑过去,淡长风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在桌子底下掐了个顺风耳的诀,偷听,没想到听着听着脸就黑了。
张氏低声问道:“你过了年就十八了,没想过为自己打算打算?”
沈乔问道:“打算什么?我现在不是挺好的。”
张氏戳了她一指头:“傻丫头,终身大事啊。”
张氏原来也老提这个话头,沈乔只当耳旁风就过去了,如今听起来莫名有些烦躁,转而问道:“我现在学的好好的,娘怎么想起说这个了?”
张氏听她问起,脸不觉一沉,又叹了声道:“娘也不瞒着你了,前几天余家来人探口风,说有意让你给余家少爷,就是上回来宁家帮打官司的那个余正霖为妾...”
沈乔对余正霖喜恶平平,听张氏说完面色也只是淡淡的,就听她继续道:“我自是拒了,可今天拒了个余正霖,明天没准要来个张正霖,赵正霖,我想着干脆把你亲事早些订下,好绝了那些不着调的心思!”
淡长风听完脸色黑如锅底。
沈乔想了想,摇头道:“您也太紧了些,总不能因噎废食,为了躲避麻烦事儿,我就随随便便找个人嫁出去。”
他听沈乔说完脸色才稍稍回转。
张氏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叠画纸,面有得色:“你当你娘是干什么呢?能这么轻易地就把你终身大事交付出去,这上面的每一个人我都写好了品行来历家世,都是我亲自看过,打听过的,别的不说,人品相貌绝对没问题。”
女人对做媒的事儿一向有无穷精力,她先指了头一张,上面画着一位穿儒衫的少年,眉清目秀:“这位是郭秀才,去年就中了秀才,听说名次还不错,就是家境差了些,喏,那位是撑举人,家世学问都好,就是年纪大了些,不过也只比你大了四五岁...”
淡长风放下筷子斜斜看了眼,秀才骨瘦如柴,举人圆头圆脑,小徒弟她娘的眼神可真不怎么样。
沈乔听的脑仁疼,打断张氏道:“您在这儿说的痛快,别人还不知道能不能看上咱们呢。”
她鄙夷地看了小女儿一眼:“咱们也不是那等稀图富贵的,你这样的相貌才干,哪里有人会不喜欢?找个门当户对的一点都不难,就看你肯不肯了。“
沈乔只觉得头都大了一圈,淡长风不动声色地往这边瞥了一眼,强压住心底的不悦,淡然道:“女大当嫁固然不假,但她学艺未精,还是先安心修习几年再说吧。”
张氏听他突然开口,便知道他是听见方才母女俩说话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您是她师傅,说的话只有为她好的,我也想着多留女儿几年,没想让她这就嫁了,只是想让她先见见面,看看有没有合意的,若是有,能把亲事订下那就再好不过了,若是没有,也可以先观望着。”
淡长风抿了抿唇,差点说一句她人我已经订了旁人就别想了。
张氏见他面色淡漠,正不解其意,还欲在解释几句,就见厨下的一个小伙计急匆匆跑进来,喘着道:“东家,咱们后厨闹鬼了,您快瞧瞧去!”
张氏啊了声,和沈乔齐声问道:“怎么回事儿?”
小伙计惊慌道:“也不知怎么的,后厨才杀死的鱼忽然在案板上跳了起来,还有才下锅的鸡也是,光溜溜地就跑了出来,还有桌上的菜刀,也不听使唤似的,突然就乱飞起来见着人就乱砍,咱们王大厨的手差点给砍断了!”
张氏吓了一跳,连忙给钱让人扶着李大厨先去看大夫,沈乔立刻往后厨走:“我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