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白色的连衣裙,溅满了血迹,只是人安静得静乎死寂,她一步步从光亮如漆的走廊上走过来,越近急诊室,脚步越是迟缓,那种又惊又怯又害怕的神情,让木宛清鼻间一酸,落下泪来。
“医生说他的眼睛不会有事,但是,有可能会……毁容。”她并没有看着她,但花容却知道那话是对着她说的,她茫然的看向木宛清,眉头微皱,好像在思索她话里的意思,这时,急诊室的门叮的一声打开了。
医生看了一眼木宛清,“你是他的家属吗?”
木宛清摇头,随即又说:“他的爸妈在外地,正在往这边赶,他的情形……”
“他的情形比我们预想的要严重,虽然只是轻微的划伤,可是,他受伤的眼睛,看不到东西,可能是摔倒时头颅受伤有淤血,还要再观察。”
木宛清愣在了那里,孟远躺在担架上没有说话,只是把自己的手放在眼前反复的看,花容也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的发抖,空气就似凝滞了一般,让人透不过气来。
三人把孟远推到病房去,到下午时,孟远的父母也回来了,看到孟远的情形,万分痛心,把木宛清和花容全都赶了出去,花容初时还一个劲抽泣,可是第二天木宛清再见到她,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木偶,每天准时在孟远的病房前出现,孟远父母无论怎么赶她呵斥她,她都没有什么反应,好像已经没了灵魂,只是行尸走肉。
木宛清也是日日都去,可能是孟远想见她,孟远的父母冷冷的放她进了病房,她只是趴在他的床前哭,孟远笑笑,说:“就算一只眼睛看不到,不是还有一只眼睛吗?”
她听到这句话哭得更厉害,后来找到医生问:“我可不可以把我的眼角膜献给他?”
医生哭笑不得,“木小姐,这跟眼角膜没什么关系,他看不见东西,是因为脑中的淤血,我们在用药,实在不行,就要进行开颅手术,只是,因为淤血的位置太危险,手术的风险很大,万一做不好,只怕另外一只眼睛也看不到了。”
“那要怎么才能治好他?只要能治好他,随便拿我身上的什么器官去换,都是可以的。”她哀哀的看着医生,医生叹息,“你以为这是机器少了个零件,随意配上去就行了吗?小丫头,别傻了,快回去照顾他吧。”
她只得心惊胆战的等着奇迹出现,后来孟远眼角的伤都好了,也没有像医生说的那样会破相,只是留下了一条极淡的疤痕,但是眼睛却依然看不见,每个人都绝望了。
而在这时,却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花容自杀了。
谁也没有想到,她这样美丽又家境富有的女孩子会选择自杀,也许是因为终于对爱情绝望,也许是因为误伤了孟远而背上了沉重的心理负担,她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虽然救治及时,可是,却一直没有醒过来,有着呼吸,有着心跳,却再也没醒过来。
经过这场事件后,又加上眼睛看不见,孟远变得很沉默,有时木宛清去找他,他也不愿说话,其实看不见的那只眼睛跟那只好眼一样,仍是黝黑而深邃,但他整个人忧郁而消极,像是一有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玻璃罩子,将他罩了起来。
木宛清便时常去看他,一只眼睛看不见的孟远,刚开始走路常常会不辩方向,更不会注意身侧急速而过的汽车,有一次差点被一辆车撞到,木宛清心疼的抱住了他,连声的安慰,那辆车一直没有走,初时木宛清只顾着跟孟远说话,并未在意,后来看到了车牌号,便觉头皮一麻。
那天晚上她被召回了季雨浓的那个公寓,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而不耐烦的瞧着她,木宛清悲伤的说:“孟远的眼睛看不见了,他是为了救我,才会这样。”
季雨浓嗯了一声,说:“那又怎样?”
“我想……我想留在他身边照顾他,他现在心情很不好,非常消极,非常忧郁,我总怕他有一天会做傻事。”木宛清小心翼翼的说。
“留在他身边?什么意思?”他拧着眉毛问,他刚刚洗过澡,穿着大大的白色浴袍,抱着双肩靠在酒柜上喝酒,听到木宛清的话后,便把酒灌进肚去。
木宛清只得用更小的声音继续往下说:“我想求你,可不可以,不要等到我毕业,我欠你的钱,等我毕了业,会慢慢还你……”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突然把手中的酒杯扔过来,她站在不避不躲,酒杯撞在她的额头上,血顺着酒一直流下来,酒杯在水晶地板上开了一朵破碎的花。
血水和酒水把她的眼睛都糊住了,她只是垂着头,并不动手去擦,他气咻咻的如同一只困兽,在屋子里转来转,认命的等待着即将而来的暴风骤雨,但想像中的狂暴并没有来,他重又转回到酒柜,抓起一个酒瓶灌了一口酒,然后咬着牙,低低的吼,“你滚!木宛清,你给你滚!从现在起,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木宛清猛地抬起头来。
“你肯放过我了?是吗?”她小声的问,想求个安心,却招来他的嘶吼,“滚!滚!滚得远远的!象你这样的小青瓜,我看着都嫌恶心!”
木宛清手忙脚乱的滚了出去,在下楼梯时,她摔了一跤,当真是滚了下去,额角被酒杯撞破的地方又被坚硬的石头撞了一下,痛得她直吸凉气,心里却还有着迷茫的欢喜,他真的放过她了!她自由了,她和他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脚步轻捷的走在路上,心里一阵雀跃,以后再也不用再来这里了,再也不用跟那么女人一起耻辱的分享着一个男人,再也不用害怕他时不时的召唤,多么好!
可是,等到路走到尽头,她的脚步突然变得迟缓,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亮晶晶的灯闪,那么美的一条灯河,曾让她和他想起了同一首曾经背过的诗歌,他和她之间,从未有过那样的默契,她幽幽的看了一会儿,再次缓慢的转过身去。
没了季雨浓的钱,她闲时仍是做些绣工活贴补家用,之前他给她的零用钱,她很少会花,倒也存了一些,母女二人的衣食暂时也不缺,因为钢琴弹得好,在学校都是有名的,所以,很快又找到一个家教的工作,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平静,清贫,却又安宁,而且,有孟远。
虽然他变了很多,可是,他还是她心中那个深情体贴的男孩。
唯一让她担心的是,木云的身体一天天的坏起来。
自从那次出院,她看上去一直心情郁郁,后来又听说孟远因为木宛清,眼睛再也看不见,就越发的内心不安,时不时长吁短叹,就连看着木宛清的眼神,也常是直勾勾的吓人。
木宛清只得想尽办法安慰她。
“妈妈,我现在已经不跟季雨浓来往了,也回到了孟远身边,你还担心什么呢?我们以后会过得很好的。”她轻言细语。
木云只是充满怜惜的看着她,“宛宛,可是,孟远,哪里还是以前的孟远?每次看到他那个样子,妈妈的心里,就说不出的辛酸。”
“他只是因为眼睛看不见,很多事情会觉得不习惯,所以,暂时性的逃避,他不会永远逃避的,他会好起来的。”
木宛清无声的叹息,她说这些话,与其说是宽慰木云,倒不如说是宽慰自己。
孟远那么年轻,他才二十一岁,失去了一只眼睛,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个太过残酷的事实,他把自己封闭起来,就算是木宛清,也依然无法再走进她的心里,她只能想尽办法来开解她,可惜,效果甚微。
木宛清起身去菜市场买菜,经过公园的那座银杏林,一阵风过,有黄色的叶子哗啦啦的落下来,她下意识的缩起了双肩,这才意识到,炎夏早已逝去,秋日已至,阳光仍很灿烂,却不再觉得灼热逼人,而拂过面庞的风,居然带着微微的寒。
她微微的叹了口气,一片黄叶打着旋儿在她的面前落下来,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接,目光略略一斜,掠见了一个人影。
居然是季雨浓。
他就站在她的不远处,她似是又闻到了他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清淡而冷冽的香气,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开衫,里面衬着米色的衬衫,站在那片被风扬起的落叶间,真真是玉树临风一般,她莫名其妙的就红了脸,心在瞬间跳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