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什么都没有,天和地混为一起,没有太阳和月亮,没有大海和山峦,没有森林和沙漠。
只有,她,他。
她和他。
他是倒着的,静止的,站不起来的,不声不响的。眼睛只是淡淡在看她,那双眼睛没有丝毫波澜,没有任何感情,只是木讷望着。
他不会动了。
他不会说话了。
他更不会抱着她了。
她大把大把掉着眼泪,在他身边用尽力气嚎哭,嘶吼,打骂,都无济于事。
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她。
看着她疯癫,
看着她痛苦,
看着她绝望。
冷,无穷无尽的寒冷包围着她,她像是坠入一个巨大的冰窟。浑身上下都冷,皮肤冷,骨血冷,内心冷。
她仰头呵出一口气,那气渐渐化成了冰块,“砰”的一声,掉在地上七零八碎。
她受不了冷,弯腰躺在他身边。
靠近他,触摸他,抱着他。
她死了。
死在他身边。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妈妈你看——”时小筝用力摇着何梅婷,“快看,嫂子在哭,她在流眼泪——”时小筝手指了指病床上的滕玮。
何梅婷惊喜抬起头,走过来坐在床边,手触上滕玮的脸颊,细细拭去她越流越多的泪水,“太好了,总算有动静了,好孩子。”
“你赶快去唤医生过来。”她侧头对着时小筝说。
“阿玮——阿玮——”姚岚岚低腰轻轻呼唤,她眼圈通红,抬手摩挲滕玮苍白的脸。
“姑奶奶的,她还没醒来吗?”一旁,叶一雅走了上来,握上滕玮冰凉的手。
姚岚岚摇头,“她只是在哭,眼睛一直没动呢。”
“那还好了,总比她什么都没动静好,至少,至少她不再只剩呼吸……”叶一雅不禁呜哽,别过头流下眼泪。
“是啊,总算有反应了。不然,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何梅婷眼眶闪烁泪花,低下头揉着滕玮的手指,试图刺激她。
“伯母——伯母——你快看,阿玮眼珠动了,她在动。”姚岚岚一脸的激动,她拉起滕玮的手,轻轻捏了捏其手指。
何梅婷和叶一雅敛声屏气,静待滕玮张开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
滕玮眼珠终于在转动,眼皮一点一点睁开了。眼珠直直望着头顶上方,一瞬不瞬。
“阿玮,阿玮,你醒过来了吗?”姚岚岚五指在她眼前晃了又晃,“你知道我是谁吗?看得见我吗?”
滕玮眼神呆滞。
半刻,她僵硬地转动视线,开始打量周围一切。
何梅婷、姚岚岚和叶一雅瞧见,个个喜极而泣,笑着看着滕玮。何梅婷弯身顺了顺滕玮脸颊的碎发,“好孩子,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受苦了。”
滕玮转眸,嘴唇艰难动了动,似要说什么。
“你慢慢说,我听着,别急。”何梅婷安抚她的手,轻轻拍了又拍。
滕玮听到,泪水再次涌了上来,她微微抬起身子,用尽力气,嗓声嘶哑:“时……承……时承……”
时承。
她要找时承。
闻声姚岚岚捂着嘴,立马转了身,眼泪扑通掉了下来。
滕玮死死攥着何梅婷的手腕,她情绪激烈,脸颊爆红,“时承……他……在哪儿……我要……找他……”
她吃力地说话。
“阿玮——你别急——”叶一雅上面摁着她的肩膀,让她躺着。
“来,你先躺好,我慢慢和你说。”何梅婷反握她手,“阿承……他没事……没事……”
滕玮哭着摇头,不知哪来的力气,说话竟流畅清楚了,“我不信!你骗我,三婶你骗我!”
“你带我去看他!我要见他!”她蓦地抬起身子翻开被子。
“阿玮你冷静些!”何梅婷惊呼。
门此时打开,一阵脚步声响起,时小筝抱着滕年走了过来,后面跟着宋玥,还有医生和护士。
“妈妈——”滕年见到滕玮醒了,赶忙从时小筝怀里挣脱,小跑到滕玮床边。
滕玮低眸呆呆看她,神色怔仲。
滕年小手小脚爬上床,挨到滕玮怀里小胳膊搂着她,“妈妈你醒了,你终于醒来了,我好害怕。”
“你知不知道,你睡了三天三夜,我好害怕你不醒来!”滕年双眸红得像只兔子的眼睛,一脸的委屈和伤心。
这时医生和护士要上前查看滕玮的情况。
“别碰我!”滕玮突然冲医生和护士怒吼,一脸的戒备。
“嫂子——”
“阿玮——”
“你们都不告诉我时承在哪儿!你们都是骗子!”滕玮蓦地推开滕年,双臂抱着自己蜷缩在床头。
“他混蛋!他不要我了!”滕玮抱着自己颤抖地说。
“他走了,走了,走了……”她垂着脑袋,蹲在床头失声痛哭,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妈妈——”
“阿玮——”
“嫂子——”
何梅婷走上前坐在她床边,拥滕年入怀,靠近滕玮,抬手欲触她,滕玮却一把挥开,眼红愤怒地盯着何梅婷,嘴唇抿着。
“妈妈——”滕年小脸流划出长长的水痕。
何梅婷流着眼泪,却一脸的冷静,她放轻声音,“阿玮,你听我说,你现在不能激动,不能激动,你要静下来。”
滕玮神色冷漠。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肚里怀着宝宝,一个多月了,宝宝现在情况不太乐观,你不能情绪大喜大悲。”
滕玮愣愣地盯着何梅婷。
见滕玮听进她的话,何梅婷微微舒了口气,慢慢握起她的手,语气轻柔,“我没骗你,你现在是孕妇,要好好静养。”
“年年,你说对不对?妈妈有了小妹妹或小弟弟,你开不开心?”她低头问询怀里的滕年。
滕年重重点头,抬眸看向滕玮,冲她敞开双臂,“妈妈,抱抱,年年要抱妹妹和弟弟。”
滕玮抿着唇,看看何梅婷,又看看滕年。
最后,她低眸望下去,颤抖抬手,摸着平坦的肚腹。
那里,有个孩子。
她和时承的孩子。
她再次哭了出来,她没想到,最终的最终,时承离开了,她还孕育他的孩子。
她不愿意要这个孩子,要是用他来换时承的命,该多好啊!
为什么,偏偏这时候来呢?
“他人呢?”滕玮忽抬起眼,目光模糊望着何梅婷,“你该告诉我了。他人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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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救中心。
时铭和邓泉听到脚步声,赶忙转过头。
时铭第一眼看到滕玮牵着滕年走了过来。身后是他的母亲和妹妹,宋玥,姚岚岚和叶一雅。
时铭挺直了背,走到滕玮面前,眼神上下扫了她一眼,说:“嫂子你醒来了,没事吧?”
滕玮面无表情,抬眸瞥向他和邓泉。
直问道:“他就在里面?”
时铭一怔,倒也理解她的心情,二话不说连忙点头应声,“是。哥现在就在里面,一直在抢救着。还有爸也在里面。”
语毕,滕玮双腿一软,身子微晃,险些要倒下去。
“嫂子——”
“阿玮——”
“妈妈——”
时铭和邓泉手脚利落,一把扶起了滕玮。搀着她来到走廊处的座椅让她坐了下来。
“阿玮,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姚岚岚和叶一雅分别坐在滕玮左右旁,两人一脸担忧。
“麻麻,你怎么了?”滕年小身子站在滕玮面前,小手抚摸着她的脸。
滕玮目光迷蒙看着眼前的众人,见他们每个人脸上个个凝重,视线都落在她身上,眼底的担心迫切。滕玮顿感温暖,轻轻一笑。
“没事,我没事。”她头倚着白墙,如是说。
其实,她是在开心,真的开心。
时承,总算……没有离去。
他没有抛下她。
哪怕,他正在抢救。
一转眼,从下午到傍晚。
每个人都在等着消息,一刻都没有放松过。其中,有很多医生进进出出,他们都没多余的功夫与他们说上话。
几乎是争分夺秒救命。
渐渐,滕玮手心冒出汗来,眼看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了,她开始焦躁不安,心烦意乱。
他们还在泰国,这儿是曼谷的一家医院。
她和时承被宁远他们救起后立刻坐上直升机送进了医院。据说是宁远联系邓泉,告知他们时承出事了。紧接着他们就来这里了。
她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同时,时承也抢救了三天三夜。
时应康来医院时候,知道时承几乎要救不过来了,立马上场进了手术室。
亲自给时承主刀。
他是权威脑科专家,圈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他在,只要他没给时承判刑,就一定有救。
滕玮禁不住浑身哆嗦,唇齿打颤。
尽管她做了多少次心理建设,多少次心理安慰,可没看到时应康走出那手术室的大门,她的心一刻就得不到安宁。
“嫂子,吃些东西吧。”时小筝忽地蹲在她身边,双手捧着一碗热粥。“你这几天都在打营养液,现在醒来一定要吃东西,不然身体吃不消,肚里的宝宝也会饿坏的。”
滕玮抿着嘴,此时此刻她哪有心情吃东西。她吃不下去。
“麻麻,我来喂你吧,粑粑对我说过,你心情不好,只要我喂你吃东西,你就会好的。”滕年从时小筝手里接过粥,小手捏着勺子。
她舀着起一小粥,轻轻地吹了吹,递到滕玮唇前。
时小筝见此,嘴角泛起弧度。众人看到,眼里有了淡淡笑意。
此刻,就算天塌下来,他们会一起撑着。
所有的困难,他们一起面对;所有的痛苦,他们一起受着;所有的快乐,他们一起分享。
没有什么,能垮倒他们。死亡,他们也不怕。
滕玮眼红,鼻腔发酸,她看着滕年小手递来的热粥,双肩一下又一下地抖动。
“麻麻,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滕年撇撇嘴,小眉头皱起。滕玮慢慢抬眸,视线落在眼前的小人儿脸上,她眼中的泪水,猝不及防掉了下来。
恍惚之中,白光突亮,她好像看到了时承。
时承此时眉头蹙起,眉心的悬针纹时隐时现,语气低斥:“你看你,吃饭还哭,怎么老是哭呢。”他满脸无奈。
“听话,别哭,来,嘴张开。”时承舀起粥,递到她嘴边轻哄。
她眼眸一瞬不瞬凝视他,慢慢张开嘴吞了进去。
一瞬,时承对她高扬眉毛,嘴角笑容痞痞的,“真乖哦!”
滕玮突然抬起手,想去摸时承的脸。
“麻麻,你小心!”滕年声音响起。
滕玮赶忙回了魂,一抹淡淡的红痕入眼,滕年肉乎乎的小手背给烫红了。地上,是一滩粥泥。
她快速抬起滕年的小手,轻轻地吹着。
“疼不疼?怎么搞的?”她语气轻斥,抬眸看着眼红的滕年。见后者小脸可怜楚楚看她,嘴唇高高瘪着
滕玮刹那眼睛发酸,上前抱着她入怀。
“年年——”她紧紧抱着滕年。
“对不起。”她低低地说。
滕年在她怀里微微摇头。
滕玮脸贴在她的后颈上,闻着她身上传来熟悉的奶香,心慢慢安了下去。
突然,滕玮似是想到了什么。
她举起滕玮的小手细细看了看。
一怔。
滕年两手的小指都在,完好无缺。
“你手没事?”她眼底诧异。
“怎么可能?我明明收到那个小指。”滕玮抬眸,眼神疑惑望着滕年,见她小脸黯淡,一副不愿说的样子。
“不是你的?”从她小脸的表情,滕玮大致明白了。
“是谁的?”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