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这么说,知果能找到《伤寒杂病论》,就能救得了赵曙性命?”
“是的!”孙奇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这一宝上,是死是活,全看叶知秋做的那个梦是不是准确了。
仁宗瞧了旁边林亿一眼,所有书简全部都存放在翰林医官院专门的一间屋子里,有专人看守。仁宗已经指定由林亿负责整理出来。只是刚刚发现就出了这一系列的急性传染病,林亿还顾不得细看那些书简,整日里忙着救人了。所以孙奇所说他并不知道。
仁宗对孙奇道:“你在狱中不知,你所说的张仲景《伤寒杂病论》已经找到了!真是苍天有眼!——来人!传朕口谕,即刻将所有书简搬运到这里来,你们三个一起我,务必尽快找到那个方子!”
旁边传旨太监急忙躬身答应,跟着林亿飞奔出去,门口就停着刚才送孙奇来的马车,乘车飞驰来到翰林医官院,传旨太监宣读官家口谕,让侍从将所有书简都搬上了车。因为是写在竹木书简上的,所以整整装了一大车,又咕噜噜赶回了皇宫。
书简还散乱着的,来不及整理,都放在一口口的箱子里,当下哗啦一声都倒在了地上,三个太医跪趴坐地上,逐个翻看先前孙奇所说的那几句话的书简。
费了好半天,林亿惊呼一声,手里举着块书简,念道:“面赤斑斑如锦文!——应该就是这个了!”说罢递给了孙奇,孙奇接过来一瞧,心中狂喜便要炸开了一般,随即又是满心的惊愕——难道,叶知秋当真得到了药神壶翁的托梦,告诉了这方子?要不然,这失传的东西,他怎么可能知道?而且说的一字不差!
他正惊愕出神,手中书简呼的一声,被人夺了过去,扭头一瞧,却是仁宗皇帝,拿着那快书简瞧着,声音都在发颤:“快!快接着找!找到方子!”
只要找到一块书简就好办了,因为书简下面都有编号,相当于页码,这样即使书简散落,也能准确地重新串连起来。按照发现的这块书简,三人很快又找到了后面的书简,一块块地排在地上,念了一遍,果然跟孙奇刚才所说的一样!而且,后面的方子也有了,分别是蜀椒一两、灸鳖甲手指大一片!“右六味,以水四升,煮取一升,顿服之,老小再服,取汗。”
看完这方子,林亿和许希都很惊骇,其实他们用的弱思邈《千金翼方》里治疗阳毒的升麻汤跟这个差不多,只是没有鳖甲,而多了桂枝。那个方子用在赵曙王子身上,没有效果,现在张仲景这个方子,与孙思邈的方子仅仅一味药之差,真的会有天壤之别吗?
此刻也顾不得更多,立即写下方子煎药。
在他们搬书简找方子这同时,仁宗已经下旨让尚药局将各种药材都搬运到了寝宫外等候选用,负责煎药的药工在院子里也把炉火架好,烈火熊熊等着了。方子找到,尚药局药师动作快如闪电,很快便找全了所有药材,开始煎药。
随着药香飘溢,寝宫内外都笼在着一股生命的气息。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满心希望地望着那姑姑冒泡的汤药。那是来自七八百年前医圣的方子,本身就充满了神奇,但愿这个神奇,能唤回已经气息奄奄的赵曙的性命。
汤药终于熬好了,仁宗皇帝亲自端过来,用汤勺不停地搅拌着,还轻轻吹着,让它快一点凉下去。
曹皇后、高氏都围在床边,眼巴巴望着仁宗手里那一碗汤药,终于,仁宗尝过之后,觉得可以入口了,这才送到赵曙嘴边。
可是赵曙已经无法吞咽汤药,由不得,只能用鹤嘴壶灌了。
一大碗汤药灌下去,接下来,便只有静静的等待。
屋里静得连落阵都能听到,一双双眼睛都望在床上直挺挺躺着的赵曙身上。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
孙奇额头冷汗又冒了出来,仁宗皇帝眼中的希望之火慢慢熄灭,高氏那让人心碎的饮泣也悄然而起,夹着曹皇后的哀叹。
这时,就听一个稚嫩的声音道:“爹爹怎么还在睡觉啊?真是个大懒猫!”
高氏回头望去,却是自己年仅四岁的儿子赵顼(后来的宋神宗),正由奶娘抱着,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滴流转着,小手指含在嘴里砸吧着说。
高氏心中凄苦哀叹,只怕你的大懒猫爹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站起身,从奶娘怀里接过孩子,搂在怀里,眼泪簌簌而下。
赵顼才四岁,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哭,这之前都没有让他来,现在赵曙生死一线,到了弥留之际,只怕他想见见儿子,所以才让奶娘抱来了。见到母亲哭,赶紧伸出胖胖的小手,替她擦掉脸颊泪花:“娘亲,不哭啊,顼儿听话。”
他以往淘气,高氏有时候被他气苦,所以他以为母亲一哭,就是自己淘气了。
高氏眼泪更如决堤一般涌出,慌得赵顼忙着擦了这边擦那边,到后来,自己小嘴一瘪,也跟着哭了起来。
他们这一哭,屋里不少人也抽噎着哭了起来。
已经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是没有任何生还的希望。
高氏抱着儿子,坐在床边,眼泪婆姿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丈夫赵曙,哭得是柔肠寸断。高氏悲伤之下,抱不动儿子,把他放在床边。
赵顼刚才哭只是因为母亲哭,他并不知道父亲就要死了,他还没有死这个概念,瞧见父亲躺着,眼珠一转,又破涕为笑了,爬过去,抱住直挺挺的父亲,摇晃着他,好象以前早晨起来,跟父亲嬉闹一样,父亲有时候这是这样装睡,任由他揉捏,然后突然笑着一把把他高高举起来,他就会开心地咯咯大笑。
可是这一次,父亲却没有突然醒来,任凭他揉捏脸颊——也没有动静。
便在这时,赵顼突然跪坐起来,用小手捏着自己小鼻子,另一只小手在面前不停扇着:“哎呀好臭!怎么这么臭啊!”
正坐在床边望着丈夫凄婉哭泣的高氏,也闻到了这一股臭气,好像是大便的味道!而且奇臭无比。
赵顼突然笑了,咯咯的,指着父亲的裤裆道:“是爹爹!爹爹拉屎在裤裆里了!好臭好臭!”
一听这话,太医许希、林亿、孙奇包括略懂医术的仁宗皇帝,都是脸上变色人只有到了濒死阶段,才会大小便失禁。难道,赵曙王子已经死了吗?
这时,又听得赵顼咯咯笑着说:“哎呀!爹爹又拉了!还放屁呢!好不害臊!”
孙奇心中一动,大小便失禁跟平常的排便不一样,一般只有少许溢出,而不会连续地大量排出。忙抢步上前,低声道:“让我看看!”
高氏忙把孩子抱起来,站在一边。
孙奇掀开盖在赵曙身上的被子赵曙只穿了月白色中衣躺着,裆部一股臭味传出。
一瞧裆前部,并没有常见的湿漉漉遗尿的暴象。按照常理,人死时,遗尿远比遗屎多,为什么没有遗尿反而遗屎?
他拉开赵曙裤子,细瞧身下遗屎——大摊,溏黑之极,秽臭不可闻。屋里人人都禁不住皱了皱眉。
孙奇把被子盖上,拿过赵曙手腕诊脉,狂喜叫道:“脉息还有,还强了不少!”
仁宗略懂医术——自然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也是狂喜——把扯开孙奇,抓住手腕亲自诊脉,果然,赵曙原本若有若无,深按也几不可得的细数脉息,略微强劲了不少,能应指而得了。
“这是怎么回事?”仁宗回头望向孙奇,又惊又喜问道。这句话自然是大小便失禁意味着人已经死亡,脉搏就应该没有,现在不仅能摸到脉,而且比先前增强了?虽然回光返照会有这种情况,但是那应该是在大小便失禁之前就出现的,而不应该在大小便失禁之后才出现。
孙奇已经是泪流满面,哽咽道:“王子数日未通便,服药之后通便,那就上下皆同了,是,是药产生作用了!”
此言一出,屋里一片欢呼,高氏热泪奔涌,扑到床头,呼喊着。但是赵曙依旧一动不动。
许希急忙过对高氏来道:“现在只是稍有起色,神志还没有清醒,叫不应的,得继续灌药!”
“对对!”仁宗一叠声叫道,“赶紧的,再灌药!”
鹤嘴壶拿来,仁宗亲自给赵曙又灌了一壶药水下去。
侍女们赶紧的帮赵曙换了下身裤子,床单,可是刚刚换好,有连着拉了两次,也是臭不可闻。拉了这两次,赵曙便呻吟了几声。
这几声,在高氏她们听来,无异于天降纶音,当真是心花怒放,又哭又笑的开心不已。连那臭不可闻的大便味道,却比闻着御膳佳肴还要舒坦。
连续灌了三次药之后,到了傍晚,赵曙终于嘟哝着说了一句话:“滔滔……”
滔滔是高氏的小名,高氏一听,眼睛禁不住再次夺眶而出,扑在赵曙怀里,一叠声叫着:“滔滔在这,夫君,你的滔滔在你身边呃……!”
赵曙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便这一笑,把高氏喜得心都要炸了,搂着他,抚摸着他的脸:“夫君,我们都在这,官家、皇后、大家都在你身边,孙太医找到了失传的仲景医圣的方子救了你,你一定会好起来了!”
赵曙轻轻点头,眼角滚落一颗浑浊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