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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宁宁低下头,声音变小了一些:“不,我……我没有这个荣幸认识您,艾瑟尔大人。”但她本能的不愿意让艾瑟尔想起这段经历,下意识地否认了。丽莱呵斥她:“你是怎么被艾瑟尔大人送来的都忘了吗?!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宁宁惊慌起来:“没有,我当然不是……!”这个帽子她不能接下来,教堂当然不会要忘恩负义的孩子。艾瑟尔阻止了:“他只是太害怕了。丽莱夫人,你不用苛责他。”
丽莱悻悻地放过了宁宁。“要不是大人好心给你说话,看你这小崽子今天还能不能好!还不感谢艾瑟尔大人!”宁宁赶紧要跪下给他行礼:“谢谢艾瑟尔大人!”
她没有跪下,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扶了起来。冰冷的雪花落在身上,悄然无声地融化了,柔软的白光浸润进身体,宁宁觉得整个身体都温暖起来。她语无伦次地说:“谢……谢谢大人。”她差点又要用回自己的语言,但及时咬住了舌头,忍住了。艾瑟尔温和地说:“你不用谢,是我撞到了你,害你迟到。”
那双蓝眼朝她温和地弯起来的时候,果然如同传说中的那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矢车菊的微笑。”宁宁没敢看他,只瞟到一眼就立刻拘谨的低下了头。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冻疮和下腹那点隐隐的痛都已经消失了。艾瑟尔问丽莱:“刚刚发的那些棉衣应该还有剩吧?”丽莱笑容满面:“当然有,艾瑟尔大人!”那个笑容中满是慈祥的亲切的爱,热忱的尊敬,丽莱和所有与她年龄相同的那类中年妇女一样,看待艾瑟尔如同看待她的儿子。她向下瞅了一眼宁宁,眼神马上就掠过一抹凶厉。
“哼,你下次还敢再犯试试看!”
宁宁得到了一件温暖的棉衣。虽然棉衣也是被挑剩下的最破的一件,因为她迟到了,最后一个来,但好歹也是一件很温暖的棉衣了,破洞也很少,可以自己偷偷补了,不需跟风像其他孩子一样,花钱请玛丽莱——丽莱的女儿,厨房的少女监工——缝补衣服。通常来说,这也就是讨好丽莱。
但说出口的惩罚不能收回,宁宁还是要去通烟囱,做五十遍晚祷,工钱也还是要扣掉。当然这并不需要明说,丽莱夫人只需在拿着哗哗作响的钱袋挨个儿给孩子们派发今天的工钱的时候,当着宁宁的面,数出五个铜板揣进自己的口袋里。顺便警告她:“要不是看在艾瑟尔大人的面子上!”宁宁低下头,惊惶的说:“是,谢谢丽莱夫人,谢谢艾瑟尔大人的宽容。”
艾瑟尔已经走了,他只是记着最近要下雪,又收集了一些棉衣来发放。他还有巡逻的任务,他的心照耀着整个王城的穷人,并不会只看着教堂厨房里的一个瘦小孩子。矢车菊的微笑,圣殿的光辉和骄傲,也不是宁宁这样的下等人可以坦然平视的。
宁宁至少可以在灶台边吃完了早饭再去干活。这里与其说是厨房,不如说是教堂的面包房。教堂是圣殿的附属,散播信仰,组织活动,那些主教和牧师每天都要发放大量的圣餐,面包、干净的水,一些牛奶,有时也会做薄薄的饼干。这些圣餐只能由干净整齐的小孩子们制作,已经经受过“世俗之亵渎”或者超过一定年龄的人都没有这个资格。
教堂收养许多孤儿,大部分没有战斗和魔法天赋的孩子们就是派这个用场。至于他们成年后——谁知道呢?反正宁宁不是这个渠道来的,她不关心那些人最后会到哪里去。他们起码在允许年龄内还能住在教堂后面的小排房子里的大通铺,温暖的墙壁和床,先挑选的棉衣,可以填饱肚子的餐食。小块的硬面包宁宁都还只有每天早午两餐能吃到呢。
厨房已经开工了,第三批面包都已经烤出来了,窄小的房子里只有很小的通风口,走到没有火烤着的地方就又湿又冷,让人发抖。丽莱夫人因为早上的事,特别分注意力在宁宁身上,见她吃完了饭就马上驱赶她:“快去通烟囱!今天之内你要干完!不然明天你就等着看吧!”
宁宁只能搬着工具出去。无论如何,因为通烟囱活儿重,她热水可以管够。她饱饱的喝了一顿,穿着新拿到的温暖的棉衣,要通的烟囱在隔壁的小房间里,教堂最多的就是祷告室了,这种小房间又窄又小,还要放壁炉,日夜不停地烧着奢侈的木柴温暖石头房子,就很容易堵。平常都没人用,砌炉子干什么,宁宁骂着。
她得先用工具把炉膛掏空,清理灰烬炭屑,然后才可以爬上房顶,把钩子从上往下捣,把那些堵在烟囱里的东西都弄出来。炉子虽然小,但教堂很大,房子很高,壁炉也很高。宁宁舍不得弄脏新棉衣,只能脱掉衣服,在冰冷的空气里钻进炉子里,每过十几分钟还要出来咳嗽一下,用冷水洗掉掉进眼睛里的灰尘。她锤了锤腰,再摸了摸手指,大概是因为骑士的圣光,冻疮和茧都消失了大半,没有厚皮的保护,粗糙的壁炉将她的指尖磨出血来。
但无论如何,她不能弄脏衣服,坐在木炭里还更温暖一些。宁宁洗了洗手,擦了把汗,就又回去继续干活、
中午时她听见了午声钟响,估量着过了一点时间,偷偷去食堂门口,请一个正好吃饱了饭的认识的孩子给她拿一块面包来。“告诉玛丽莱是给我的份就可以了。”当然每个人拿面包都是有数的,会记帐的。玛丽莱远远地看了她一眼,睁大眼睛,差点都认不出来那个小黑猴是宁宁。丽莱夫人破口大骂:“一身黑的小鬼站在这里干什么!想弄脏地板吗!快滚!”宁宁趁她没骂出更多的话的时候抱着面包赶紧溜了。
大约是今天也有好心人付钱给面包加了料——时常会有这样的情况,为教堂捐款的贵妇,为穷苦人的日子哀泣的小姐和绅士,不过宁宁总觉得今天是艾瑟尔。面包很大块,虽然硬,里面有牛奶的清香。宁宁一闻就闻得出来,她也做了三年面包了。她无论怎么洗手还是洗不干净,面□□上染上了黑乎乎的煤印和血迹,宁宁不以为意地拍了拍,一口咬下去。
下午雪更大了,宁宁趁吃饱肚子暖时赶紧去干活。上房的话要去格吉先生那里领一下梯子,格吉先生早上也是当面知道的,看见她来要梯子就说:“喏,在那里了。”梯子已经搬出来了,积了好大的雪,在角落里结冰。宁宁气得要死,还是只能笑着说:“谢谢格吉先生。”赶快给了他一个铜板当作感谢。
格吉和她一起把梯子搬到要去的地方。会有人定期检查烟囱,如果要通的话,就在烟囱上系上一根彩条。不同的房间,彩条颜色不一样,对着房间找找位置就可以,这就是不识数的人的笨办法了。宁宁已经看好了位置,格吉说:“我回去了。”宁宁乖巧地说:“谢谢格吉先生!”格吉看了她一眼,宁宁握着手站在那里目送他走,这回可没有铜板了。
宁宁自己一个月也就三十五个铜板。呸,他一个月能拿八十个铜板,还有外快,还要来看宁宁的。
宁宁顶着风爬上了房顶,教堂的房顶有点圆,远远地煊赫地立在前面,然而并不能遮挡风雪,后面的灰色瓦片结了冰,覆了雪,走起来一步一滑,特别难受。每年都有小孩子从房顶上摔下来的事,如果运气不好,就是直接被抬去乱葬岗的命。宁宁趴在房顶上,顶着风,拖着长长的大钩子,发着抖抓着嵌在石头里的把手,努力往上爬。她爬过去的时候,脸上蹭过一片印在雪上的浅浅的印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里盖过,她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那双铁的靴子,闯入她的视野,铁的手套,伸入她的眼前。
宁宁抬起头,撞进那双蓝色的眼里。高贵的艾瑟尔大人,站在房顶上,白金的盔甲,弯下腰,伸出他那双高贵的手,在风雪里朝她微笑。湛蓝色的眼眸,矢车菊的微笑。
宁宁说不出话。艾瑟尔说:“是你啊,我想起你是谁了。”
艾瑟尔睡不着,他被牧师和药师叮嘱,卧病在家休养,而他的伤实际上又没有那么重——没有那么重到无力撑起身体,而逐渐积累许多无处发泄的精力。艾瑟尔还是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休闲,没有日常训练和繁忙的公事,没有祈祷圣礼、巡逻、值守、和其他许多别的事情。他注视着黎明泛起天光,雪在这样的微光下显得灰色的脏污,从枯枝上坠落下来,融入结束了聚会,疲惫地行驶在道路上的马车顶。四处而走的仆人们忙着替主人提前回到家打扫,清晨反而是这座城市最繁忙又寂静的一段时光。
然后门轻声打开了,艾瑟尔回头看去,是老管家艾德里恩,又意料之中又无奈微怪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