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的风声在千婳的耳边咆哮而起。
自从千婳出了聚青芒,她就没有这么对自己失望过。她的蹙眉是为了勒令凤凰木不许舍烈灵茂羽的安危而救来自己,她只期盼自己能够在冰封之后落到海面上。不为苟活残生,只希望自己的命不要入了他人的愿。
梦境之中预示着她此时的境遇,可是她不服命运,命运越是早早地让她知道自己的去处,她越是要逆天改命。凡人不是都说过么?五行俱全者,命奇硬!她猜自己大抵是这世间第一个五行俱全的妖,所以,她更要改变妖族不能更改的命数。
施用自己体内唯一残存的神力暂缓了下落的速度,背脊现出微弱紫色光晕的千婳仰视着天上的文鸳。她感知到自己的力不从心,遂而嘴角带笑地向文鸳发问,“文鸳,你知道为什么,你明明觉得自己吸收了那么多妖神之力,最后还是被我耍了么?”
是的,千婳在拖延时间,她料定了不管是文鸳还是素苍藤,他都不会不对自己那看上去一丝心机都没有,却偏偏骗了他的行事背后隐情好奇。骤然之间,漆黑的盲夜中一个温暖的身姿再一次接近千婳。千婳的笑意更浓,他果然还是耐不住性子。姐姐说得对,只要是心中还有欲、望的人,就注定要被自己的欲、望拖了后腿。
素苍藤出现在千婳的身边,他本能地伸出双臂托住千婳下落的身子。因为千婳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他根本听得不那么清楚,“你说刚刚什么?”
“我说……”千婳的脸色十分难看,她言语的声音也低得不能再低,像极了再也活不成的样子。所以。素苍藤将他们的身姿稳在半空,也便低头下来侧耳在千婳的嘴边,“我说…瑾瑜…咳……”
“瑾瑜?瑾瑜怎么了?”素苍藤并不只是听见千婳口中吐出瑾瑜就减除了他的戒备心,他听见千婳说到瑾瑜的时候,是真切地感知到了瑾瑜的灵气有所减弱,眼看着成功就在眼前,他怎么能让两万载的苦心经营毁之一旦?
“呲——”千婳靠在素苍藤左边的手里握住墨丹青一样的簪子,这声音响起的时候,簪子的尖端已经没入素苍藤的颈际两寸。
豁然之间。素苍藤本能地松开了自己托住千婳的双臂,千婳的双臂顺势下落,可是她的脸上却没有了一丝一毫方才设计了素苍藤之前,下落时候的遗憾神情。
她大展双臂,仰视着凤凰木上挂着的烈灵茂羽,之后视线有收回到已经将簪子从自己颈间拔下来的素苍藤。他的面目变得狰狞,恶狠狠地看着还在对他笑的千婳。他右手漫溢着墨绿的幽光,身姿随着千婳降下来的同时,正在竭力封锁自己淙淙如柱向外喷涌的鲜血:
“你这个…贱…人,竟是不惜动用…墨丹青…神器…杀我…难道…你就…不怕。你那个好姐姐…会因为…这根簪子…被我一起…拖下水……”
闻到污浊的气息开始在自己的身边收敛,千婳不禁再次心神愉悦几分。她好像有很久都没像今日这么痛苦地发泄自己心中不好的心情,听了素苍藤的话她更是欢心无比。她莞尔的嘴角不禁越扬越高:
“墨丹青?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瞎的?哦,我知道了。你就真的那么相信我?没有劳损神巫一族任何草木?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发泄一下心中的气愤,会将砚山夷为平地。原来,我还蛮了解你呢,素苍藤。”
“你…你说什么?”素苍藤的身子开始忽晃,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千婳一脸无害的神情。他的意识中一时间也是混惑了,竟是从未想到终有一日。千婳会将心机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千婳的目光始终停驻在素苍藤身上的凤凰木和烈灵茂羽身上,她在内心里期盼那只总在不是时候出来捣乱的死猫,不要在此刻庆幸。只是她错了,这世上有许多事情原本就不会你不想让它发生,它就不会发生。她那么有意地拖延时间,就是为了要保他一命,可是她还是看见凤凰木上下轻颤了一下。
“我说,其实我早将大泽得来的灵石尽数留于巫族。既然将那些石头留下。姐姐的宝贝墨丹青又怎会被我带在身边?我元神就要耗尽,哪能不带上你?黄泉路上若是没你哄骗我开心,我会很寂寞的。素苍藤,你疼吧?我一直为你的利用这么活着也是挺疼的,来。我陪你,咱们一起到那环湮海里去。你不是期待已久了么?”
千婳此时的言语字字句句都扎在素苍藤的心窝里,要不是听千婳亲口说出这些话,他大约到死也不会相信往昔那么疼他如故的小姑娘,此时竟会为了他如此煞费苦心。素苍藤恨不能将怪声怪气的千婳千刀万剐,颈上的血却是不知何故止也止不住了。索性千婳元神尽灭瑾瑜也是死物,就算这样他也绝对不能让瑾瑜落于他人之手。
一阵强劲的旋风带着隆冬的寒气直接袭向千婳身边,千婳合上了眼睛,她知道就算自己不将刚刚那席话说出口,素苍藤也是不会放弃瑾瑜、放过自己的。所以,自己的争取换来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她脸上的神情尽是释然。只要自己死了,瑾瑜失去依仗,就不会再度拥有灵气、为祸世间;只要素苍藤先对自己下了杀手,那只不老实的猫,也便安全了。
“嘭!”“咚!”一大一小两声莫名的闷响在千婳耳边响起,她只觉得两个重量不同的东西落入自己身下相距已然不远的环湮海里。她愣愣地睁开眼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素苍藤的动作那么快,这是她料想不到的事情。
“猫,为何……”睁开眼睛的一瞬,虚影从她的身上滚落,千婳仿佛看见了方才烈灵茂羽为自己挡住素苍藤致命一击时候的情景,她努力地开阖着薄唇。最终还是没能发出一丝声音。
侧目向上,素苍藤仍是好端端地俯瞰着自己,而且他脸上那笑意好像是在告诉千婳,即使要死,她还不是又多搭上了一个?他不亏。
“扑通——”只是眨眼的时候,烈灵茂羽落水的声响换回了千婳的神志,可是能如何呢?
方才自己身上那第一声闷响那么沉重,显然素苍藤是下了让她必须死的狠手,不可能了。那只惹人厌的猫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她想让自己的朋友都好好儿地活着,到了最后还是害了这个自己从来没有好好对待过人家的人。零洛的泪眼仿佛就在千婳的眼前,她合了合眸子,哀叹无可奈何。
感知不到自己身体里还有可用的神力,千婳追悔莫及,双拳紧紧地攥着,咬牙切齿地死盯着仍在邪笑看着自己可怜模样的人形禽、兽。即便是自己要死了,她终于还是不能对所有事都漠然看待。
在只身落水前的那瞬,千婳冷颜看着半空身子也是不稳的素苍藤,一丝干涩的声音溢出她的口中。“文鸳,我诅咒你,虽有来生。三魂不聚、七魄难逢,生生世世。”
“哗啦——”一刹那,千婳的身子边缘凝聚出一道幽紫的光芒,那光束没有随着千婳落水,而是反向去到了素苍藤的所在。
她感到自己周身被冰冷的海水包围,不似寻常之物落水,她落于水中的一瞬就开始急速下沉。心下有一丝痛痒的感知,意识便渐渐模糊。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她合上眼睛对自己不论如何挣扎,终究还是不能脱离命运的齿轮推动愤恨的时候,她好像听见了有一道言语稚气的男子嗓音传入耳中,“坏女人,就算你已经履行了对我的诺言,我还是……”
……
正午的骄阳高照在扶桑树的上空,大树边上除了茵茵的绿草为伴,还有一个身着雾岚衣袍的如玉男子沐浴和煦的阳光。
“沙沙”作响的晴天小雨使得席地而坐的男子蹙眉。一只大手遮在身畔腿边儿的一株不辨何物的嫩绿小苗上。
他的目光始终停驻在那幼苗之上,仿佛除了那扰人清净的雨水,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令他产生异样情绪的了。男子的身后灵光骤然闪现,一袭翠绿衣裙的倾城女子自天飘飘而降,她迈着莲步曼妙地来到男子身畔。
女子垂首注视着男子那小心翼翼为幼苗遮风挡雨的动作。不禁就是嫌其麻烦地皱皱眉头,似在觉得男子太过谨慎。这样反而对小苗的长势不利,“都一千年了,你这样半步不离地护着她,她怎么会顺遂地苏醒过来?”
男子闻言,抬眸以眼神看了一下正从桑树主干那头慢条斯理向他们这边走来胖到有些臃肿的一只灰白大猫。桑树旁边的小花小草已经被它的爪子折磨的不成样子,男子语气悠然,对女子的责难满不在乎:
“我倒是不求繁花似锦,默默期待紫苏。可是巫神你看,我不护着她,她还能好端端地活过这一千年么?”
女子方要再行劝阻男子对小苗的溺宠,她发间的簪子就发出“噼啪”的脆响,那警告危险将近的声响急促不定,甚至她的安抚都不起作用。
瞬时以后,一道耀眼的闪电直接从天际划向他们这边,没有保留地劈在男子那护住幼苗的纤长五指上。
女子金光的瞳仁转了半瞬,打消了再行劝阻男子要“适时放手、任其成长”的空话。
她仰首望向天际直指那大胆妄为的所在,“我妹妹还没睡醒,你们就活够了?是境转罗盘最近对你们太好,你们已经忘了什么是分寸?还是她哥哥没有教过你们如何活着,才能保住你们的小命……”
巫神的火气还没发完,怒色就消减了不少,全是她觉得自己的裙角被谁踩住了。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地盘上,还有谁能这么大胆?
垂首看向那胆大妄为的“家伙”,一个粉嫩可人的小团子正一手扶在九幽雾骨的手臂、且一双小脚踩在人家的腿努力向上攀爬着,小团子眨巴着一双鬼精鬼灵的大眼睛扯住她的裙子,也不说话,就只是冲她“咯咯”的笑。
望见小家伙,某姐姐的心都快萌化了。不需要细细分辨,这可爱的小家伙不就是哄骗了自己所有心思去的婳儿么?
与此同时,扶桑树的周围再次响起了“哗哗”的流水声,而九幽雾骨的身子周围,淡紫的“宿怨”花苞长满他们所在的这个山坡。
九幽雾骨心中的欢喜已经不能言表,他冷冷的脸色现出一丝温和若暖阳的笑意。
可是……
“说,这个女人是谁?”九幽雾骨只觉的眼前华光一闪,稚嫩的娃娃音忽然变成了少女娇憨的责问声,怀里的小团子就变换成了少女二八的芳华,而且他的耳朵还被人家揪在手里。
“婳儿,我……”站在九幽雾骨身畔的某姐姐诧异与眼前,忽变了模样且根本认不出自己的妹妹,方要解释,某妹妹就伸出空闲的手,一个手势制止了她要说下去的话。
“没骨头,我告诉你,你休想与别人合起伙来蒙我!坦白就算了,不说实话,我现在就挖个坑埋了你,你信不信?”少女的火爆脾气仿佛只对九幽雾骨才有,不肯罢休仍是揪住九幽雾骨的耳朵,她的身子正在向四周散发悠远清淡的馨香之气。
九幽雾骨不言,就只是温暖地伸出大手包裹住她冰凉的小手,慢慢地从自己的耳朵上拉下来,淡淡地冲着她笑。
随着她花香散去的地方,那些“宿怨”的花苞皆是颤动了一下,朵朵淡紫的花儿展开了笑颜,好似少女的变化一般。
远处,在扶桑树照拂不到的巫族外缘,有一些晦暗的东西似乎也嗅到了巫族之中新诞生出的鲜美灵气。暗流似地在那处滋生,幽暗的深处萌发这隐约可以嗅到的腥臭,一点点、一点点地滚向巫族……(未 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