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十一月冬风正浓,壶州刺史柳清远,如今倒是应唤作云庭御史,今日进宫便是领取封赏,直上御史大夫之位。壶州户口只有一万多户,只能算是下州,下州刺史也只有正四品官职。而这皇都御史太夫可是正三品官职,并且这是天子敕授,从地方官直接踏入了皇都高官行列,是高迁之喜。四十出头的他踏着冬风,整顿衣冠,站在了云庭皇宫外,他脸上平静着从容,胡子粗大半长,合身官袍加身,看着这座皇宫。
云庭城最大的皇家园林,也是整个新朝朝政、议事、军事、礼仪中心,其中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宫墙高达十米,除非有飞檐走壁之力,不然何人能跃此高墙?皇都也是四大名城之首,固若金汤,繁华如梦。
平民难以得到通行皇宫的凭证,众多高官欲要进入宫内,也是需要再三申请。身份和地位,权力与实力,划分出了一个天然的沟堑,在这个强弱、贫富分明的划分里,这座皇宫就是最大的沟堑。
柳刺史身边,有着一个身着青衣少年,未到志学之年,方才十岁出头,这身装伴倒显出一种书生气息,只是若是知道他此前过往,便知这是他最不喜的穿着了。他那张清爽干净脸上,如今除了厌恶这一身衣衫,还有着一种惊羡。
他从未见过如此宏大森严建筑,即使尚未入内一见,不见宫内景色,可是单论这高墙红砖,朱门玉砌,加上不远处有着护城河衬托,天地间倒是找不出一处了。
尽管,他未见过足够大的天地。
“父亲,这便是云庭城皇宫了嘛?”他向前走了一步,试图更加靠近这座皇宫,可是这座皇家园林单单只是这座高墙,就使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加之城墙上注目四方的士兵,远远看不清面容,倒是能感到一种严肃。“正是。你看你这发上都没有好好整理,这可是要去见新皇,衣冠要齐......”“身姿要正,敛声屏气,目光汇聚。这一路上你都说了好多次了。”柳清远打发走了马车,往宫内走去,边走边帮着少年整理装容,说道:“为父,也是怕你不知天高地厚触怒了龙颜,你倒要收起在家中脾气,这里可比不得壶州,犯了事情下跪求饶撒泼打赖,都是不顶事,我可保不住你。”
少年瘪了瘪嘴,有些不满意父亲的话语,这里可比壶州好多了,那个烂地方,我可不要回去了。
心内有着牢骚,可是还是一口答应着:“我知。父亲,你说圣上会赏赐你良田千亩,银两千万嘛?要是有那么多银两,我倒要没几匹骏马在这云庭城游荡一番。”“你倒是想的美,要不要再赐婚于你,让你做个云庭驸马,名声享誉天下。”“这倒不是没有的可能,最好是能够,毕竟我与承平郡主,心意相通,两小无猜。”柳清远抚须笑道:“你这逆子,休得胡言,但要是被宫内之人听见,小心你的脑袋。”
少年暗道:“这般话语也无人可知,就算知道又如何,事情本就如此,还能造假不成?”
两人踏入了宫门,这道朱红色的宫门,是皇宫南门朱砂门。朱砂门前玉阶倒是有些磨损,显示着有着无数高官贵族曾经来到了宫内,或者是士兵的脚步烙印在此地,或者是军队的铁骑踏在了此地。
朱砂门周边,还开着两个偏门,倒是要比这朱砂门小上不少。
少年,看着朱红色的宫门,眼前觉得这种艳丽耀眼色彩,虽适合这座皇宫,却不适合自己,就像鲜血一般,或许是谁的鲜血染红了这道宫门也说不定。
那座意味着世间最难进入的皇宫,如今的冬季带着肃杀。
两人在宫内之人的带领下一路走到了殿前,宫内这个侍卫在殿前就是行礼离开,不再踏上一步。柳清远对于宫内的宽敞富丽倒是没有多看,少年本欲要一看这宫内景色,可是父亲的目光透出了一些严厉,警告着他不要贼眉鼠眼,四处乱看。
不过随意扫上一眼,也能看出宫内的前部宫殿开阔清朗,两边的建筑雄伟威严,显露出皇家的气势。皇宫分为前后两部分,前朝和内廷。
前朝有着三个大殿,正殿也是朝会之殿,名曰江山殿。
柳清远在殿前的九十九道台阶下站立了一会,说道:“什暗,不可再做戏语,一些话,和我说得,和你娘亲说得,在这里说不得。”柳什暗看见父亲那么严肃,倒是有些诧异,不过是来殿前受赏,哪有那么多注意事宜,不过他还是老实答应着,生怕父亲又是一番说教。
柳清远看了看周围的日影,时辰刚好,带着柳什暗踏上了九十九道台阶,殿上三个大笔如椽写下的“江山殿”三个大字出现,一派气势,整个江山的宏伟与强大都体现的淋漓尽致。
柳清远带着柳什暗进入了宫内。宫内有内臣唤道:“壶州刺史柳清远到。”
今日不早朝,殿内只有六人,四个大王朝高官,一个内部总管。还有着一个穿着金玉琉璃色龙袍,负手而立之人。
江山殿上,这个江山最有权力的那个男人,转过身来,目光尖锐,不怒自威,看着殿前跪拜的两人。
殿中有着一个半百老者,穿着冬季黑色官服,双手放在袖中,那张稍有些苍老的脸上,平静而从容,此人正是大陵国三大支柱之一原止水丞相,他冲着陛下点点头,似乎是在赞同或者是事情已经准备就绪。
“来人将壶州刺史,给朕拿下。”
从殿后冲出来侍卫,两人不知道壶州刺史是谁,今晨封赏大典,对于他们而言没有这些刀光剑影,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殿内跪拜的两人,一人还是少年,自然不会是刺史大人,那便只剩下一人。
两人的剑抵在了这个官员身上,那么熟练那么自然,他们成为护卫之前,就已经练过了无数百次。
这个才过不惑之年的男子,跪拜在地面,仿佛那一句话语有着无比强大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抬头,低头,身子有点摇晃,时间也压着他。
“微臣不知所犯何罪。”
这句他听过无数次的话语,终于被他自己说出口。只是他听过的话语,是草民不知所犯何罪,他感觉有点讽刺,表面平静,可是内心早已是将近日之事想了无数遍。
“旧皇余孽,该诛杀。”
只是简单的七个字,就注定了满门都要受到牵连,他纵然是铁齿铜牙,纵然是口中生花,也不能脱离这种妄加之言,他是旧皇时期官员,就注定了他无法为自己辩解。
如今是大陵国建国三百零三年,获安三年十一月。新皇刚刚登基,这个新皇,他的名字叫木泽陵,三年前仍旧只是个中原地区的王,他是前朝皇帝木泽夜的皇弟。旧皇的暴毙,迎来木泽陵的巅峰,他杀储废皇子,在血腥中登上了天位,改号获安,他是如今的新皇。
十一月仲冬,早已没有了温暖,现在只有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