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克很喜欢图书馆长办公室的氛围,因为这间房间每时每刻都在彰显着它作为图书馆核心的存在感。
除了大门与一扇通向阳台的侧门之外,不大的房间全部被书架填满了,密密麻麻排列在金属架上的书填塞了每一个空位。这个房间充满了设计者的恶意――有人如此评价过,因为它有着几乎疯狂般的设计,犹如用书架堆成了一个墓穴,光是身处其中就要被紧张感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然而弗里克不这么认为,坐在这个房间中,被一本又一本书包围着,总能让他的内心感受到无比的平静。不过今天却是难得的例外,因为当他走进房间时,就感觉办公桌后散发出了某种压迫感。
不过这些让人说不出话来的压力大多数是来源于坐镇在房间中央的另一个人,而非书架上保存着知识的书。
“啧――”
坐在黑色办公桌后方的是图书馆长艾库利,她此时却正在面无表情的翻阅着摊在桌面上的一本书,根本没有将视线对向弗里克可能在她的眼里,手中那本书记录的东西比弗里克更加重要。
不过比起那本书,可能还有别的什么东西让她感到了焦躁,以至于过去向来沉静如冰的艾库利都发出了不耐烦的咂舌声。这是很反常的事情,因此也让被她叫来此处的弗里克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
二人平日私底下的关系还算不错,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弗里克感到了不安――能够让那个艾库利都感到焦躁的东西,想必不是他能够解决的麻烦说难听一些,就算他想插手也无济于事。
于是他选择了默默站在办公室的中央,一言不发的看向正在翻阅书籍的库利?奥拉?萨迦尼亚。虽然外表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但是弗里克知道她可不是什么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苍白如雪的长发与一双仿佛会在黑暗之中发出微光的红色眼瞳,这个皮肤微微有些黝黑的少女有着与常人大相径庭的样貌。如果仔细凝视她的双眼,甚至会发觉她的眼睛有着爬行类般的竖瞳。
她是魔人,一种与人类有着许多亲缘关系的异种族,自从两百多年前帝国宣布与魔人之国结盟并且允许国内的魔人获得公民权之后,这些与人类极为相似的异种族便开始在这片土地上定居了下来。
虽然享有同样的公民权,但是魔人在大部分居民仍是人类的帝国之中还没有得到广泛的接受。一个魔人想要在这片土地上获得与人类同样的成就,往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花费更多的时间。
事实上魔人的生命长短很难用人类的标准进行衡量,据他们自己整理的资料,不同血统的魔人之间寿命也相差很多。部分短寿的魔人只有五十年左右的人生,然而有一些却可能可以活到数百岁。
在魔人间有着“罗拉尼尔之女”称呼的艾库利虽然外表看上去可能比弗里克还要年轻十岁以上,然而她的实际年龄却绝对不是如此――至少在他认识她的十年里,这个“少女”的外貌就没有改变过。
“你可以放松一点的,弗里克。今天我找你来有不少事,你应该先找张椅子坐下来,听我一件件说吧。”
过了好一会,艾库利才将脑袋抬起来看向弗里克说:“首先,我对于你之前在武装书士考核上的表现相当满意――必须承认,你作为一个书士,接近战技术在近五年以来的参加者中都少有的优秀。”
紧张的气氛并没有得到缓和,反倒随着艾库利说出这些话的时机变得更加僵硬了。虽然她说胡慢条斯理,口气也相当平稳,弗里克听到她提到“武装书士考核”这几个字的一瞬间就想到了她要说些什么。
很快,对面的少女就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取得好成绩固然是一件好事可是为什么你会在集合点里把人打伤了?我不是不能理解年轻人有时候容易热血上头,不过你应该知道被你狠狠揍了一顿的那家伙是谁吧。”
听到艾库利用平稳的声音将问题吐出,弗里克瞬间便因为尴尬而沉默下来――不,倒不如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话好说。他很清楚馆长大人指的是什么事,而这也是他最害怕她提起的事情。
那是差不多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当时他报名参加了一年一度的武装书士资格考核,也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然而就在考核即将结束的那一天,他却与其他组的书士产生了一些口舌上的争端,还将对方打伤了。
“我知道,那家伙是鲁兹洛?维特里奥――维特里奥家的几儿子来着?”于是他只好老实的回答,“可是艾库利馆长,这都是因为那个家伙居然侮辱我的父――好吧,当时我确实是一时冲动了。”
他本还想争辩几句,但想了想还是改口了。维特里奥家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是在大图书馆坐落的彼尔姆城中也有着不小的势力,如果他们打算穷究到底,只凭借弗里克自己的力量难以对抗。
这件事情有一大半是他的判断错误,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因为对方三言两语的挑拨就忽然热血上头失去了应有的冷静。现在想想,对方主动出言挑衅,本身可能就是要引诱自己先动手的一个诱饵吧。
虽然这些天来他已经递交了很多次悔过书,而且也付出了与打伤对方相应的赔偿,但是从艾库利的语气上看来,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最糟糕的是,听他说在这之前艾库利已经为了解决问题忙碌了很长时间。
“总而言之,打伤对方的责任你非担不可了,就算你已经按照他们的要求将升职的机会给了那小子也一样。”艾库利的眉毛挑了挑,似乎是对对方提出的要求很不满意,“而且除了这之外,你还要去‘门’那边一趟。”
听到艾库利口中说出了“门”这个词,弗里克忽然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既然在北境提起“门”,那无论如何指的便是终北之门了――帝国最北方的边境要塞,因为冒险者来去而逐渐发展起来的新兴城市。
“这为什么是终北之门呢?如果是降职的话,明明附近还有许多城镇的书库都可以让我去啊。”弗里克稍微显得有些愕然,“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终北之门图书馆有不少人挤破头都想去吧。”
那里虽然比北境最大的三个城市都要小,但也远比一般的城镇要繁荣许多。作为新兴城市的终北之门有着非同一般的发展潜力,因此作为一个降职放逐的地点来说,终北之门的条件显得稍微有些优越了。
更何况,那个地方对于弗里克来说,还有这非同一般的意义。
这似乎才是一切问题的核心,当弗里克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艾库利的脸色“唰――”的一下沉了下来。只见她轻轻敲了敲桌面,随即俯身从身下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封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因为就在几天前,我这里收到了这个东西。”她将包裹上写着字的那一面朝着弗里克递出去,同时一字一句的念了出来,“发件人斯特拉?塞拉利昂,寄出地点为终北之门,收件人弗里克?塞拉利昂。”
一股恶寒袭上了弗里克的心头,难以抑制的冲动让他不顾及形象的从艾库利的手中一把将包裹夺走了。
仔细翻看上面的发件信息,距离被寄出已经十多年了,可是直到今天它才被送到弗里克的手中。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信息栏上画上了许多奇怪的符号,而上面许多地方更是盖满了不同年份的邮政印章。
“我听送这东西过来的人说,这是前段时间在某个被拆除的邮局地下保存库中发现的,那里面都是一些因为各种原因无法投递的邮件。”艾库利并不在意弗里克的态度,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他们经过一番调查之后,发现你现在在这里工作,就把它送来了虽然时间上晚了许多年的样子。”
确实如艾库利所说,这个包裹恐怕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东西了,因为它的包装显然已经很陈旧了。卷在外侧的布料甚至出现了大量的破损,只要稍微再用力拉扯一下就会露出装在内侧的事物。
包裹里装的东西只是几本笔记本与一封信而已,虽然经过了十多年时间的洗礼,它们却还像是崭新的一般,丝毫没有老化。仔细看看,这几个笔记本的封面上都有熟悉的笔迹,毫无疑问是父亲留下来的。
看来他并不是没有打算联系家人,倒不如说完全相反,他曾经寄出过很多东西。只不过这些邮件因为各种问题耽搁了,而在那之后更是遭遇了意想不到的状况,所以才在十余年之间音信全无。
只要一想到这里,弗里克就想要立刻看看父亲究竟在信里面写了些什么东西――如果不是碍于礼节上的问题,他已经立刻打开笔记本了。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其实也早有预料在收到这些东西之后,无论我允不允许,你可能都会想要前往终北之门。”
艾库利仿佛看穿了一切般说道:“就算你的主观上一直不愿意触及这些东西,但是你依然不自觉的在向那里靠近。这个秘密在呼唤着你,如果你是那个家伙的儿子,绝对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反正那边也缺人手,图书馆长甚至还请求调派人员协助工作――利用这个请求,艾库利也省下了编织调派人员的力气,既能满足对方需求人手的要求,也让弗里克有了一个合理前往终北之门的理由。
“我”弗里克欲言又止,短时间内接受了太多的信息,以至于无法在短时间内将混乱的心情转化为语言说出。
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就一直积蓄在心中的不安似乎就要在此时映现了,顿时,某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忽然浮现在弗里克的思绪中。仿佛有种看不见的力量在背后推着他,驱使他追上父亲的脚步,前往北方尽头的土地。
看着坐立不安的弗里克,艾库利用往日一般平稳的口气说道:“你先回去准备准备,这个周末就启程吧。”
一张通往终北之门的车票已经被她送到了弗里克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