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的官员走了,但又很快回来了,带来了好些工匠,开始测量损坏的地方,今夜会发生很多事情,但是和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只是焦头烂额地想着,等到风波过去,那些在户部认识的熟人不知道还能剩下几个,户部本就出了名的抠门,这次再从那边拿钱,不知道还会不会那么顺利?
想到这里,几位工部官员就忍不住地叹气。
相反,皇城里的宫人只是提着木桶而来,开始将那些血迹清洗,故事是大人物们之间的故事,他们只用做他们应该做的事情。
别的事情不该他们操心,也操心不了。
李恒提着灯笼看着那些宫人将血迹清洗完毕,看着那些工部官员围在一起唉声叹气,听着隐约之间从皇城外传来的声音。
过了片刻,李恒提着灯笼朝着白露园走去,但没有发现皇帝陛下的身影,想着今夜皇帝陛下一定心情复杂,想着他也不想有人打扰,但李恒总觉得这会儿应该陪着皇帝陛下。
毕竟在这座偌大的皇城里,也就只有自己这个老仆,能够陪着皇帝陛下说些话了。
于是李恒提着灯笼开始在皇城里四处而走,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粒移动的光粒。
……
……
或许是因为今夜一直都是别人在说话,所以陈朝在拔刀杀人之前说了很多话,不过在该说的话都说完之后,也就到了杀人的时候。
二皇子深吸一口气,庭院之间,刹那风起云涌。
水池里的清水,在此刻都宛如被谁搅动,渐渐沸腾。
作为天下间最无敌的武夫之子,二皇子并没有选择武道修行,而是踏足修士行列,这本身就是他心中对于武夫的轻视,也或许就是大梁皇帝为何始终不喜欢他的缘由。
看着眼前这幕,陈朝沉默不语,提刀往前只是迈出一步,重重一脚踏向地面,一时间,整个地面,瞬间被强大的气机撕裂,无数条裂痕朝着眼前的二皇子蔓延而去。
二皇子脸色微变,大袖一卷,身后水池水波翻腾,破池而出,直接涌向天空,声势浩大不已。
大梁朝以武道立足,但何曾少过精妙修行法门,更何况二皇子作为皇子,自幼便有名师教导,根基打得不可谓不好,这些年若不是工于心计,一直猜想皇帝陛下的喜好,只怕大梁朝还真没有几个年轻人能和他比较。
池水如龙,朝着陈朝扑去,二皇子狞笑道:“孤即便非得死,也要带着你一起。”
陈朝充耳不闻,只是看着那条水龙扑向自己,没有任何举动,而是任由龙头撞在身上,只是顷刻间,龙头直接破碎,一条水龙,瞬间破碎,化作清水,洒落一地。
陈朝一身黑衫被清水打湿,但却没有任何别的伤势,仍旧往前走来的陈朝看着眼前的二皇子,平静道:“怎么?你真觉得自己能杀我?”
二皇子脸色难看,有些不敢置信。
刹那之间,陈朝已经到了二皇子之前,没有挥刀,只是朝着二皇子一拳砸出。
二皇子双手交叉在胸前,但仍旧是被这一拳重重砸飞出去,撞入身后的假山之中,深深陷入其中。
陈朝来到假山前,伸手将二皇子扯了出来,重重砸向地面。
二皇子吐出一大口鲜血,只感觉浑身上下都要散架了一样。
陈朝低头看着二皇子,笑了笑。
笑容有些轻蔑。
二皇子仰头看着陈朝,咬牙开口道:“庶子!”
陈朝听着这两个字,皱了皱眉头,好奇道:“有什么关系?”
之前废帝也用这个来嘲讽过陈朝,但陈朝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关系。
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他从来没有想过这座天下会传给他,他也从来没有想要过这座天下。
既然如此,身份又有什么重要的。
“身份要是真的有用的话,这会儿躺在这里的应该是我,就不是你了。”
陈朝叹了口气,摇头道:“其实我也知道,那天挑明结果和你分道扬镳之后,这一天一定会来。”
陈朝将手中的云泥刀尖抵住二皇子的心口,看着眼前这位堂兄,眼里没有多少情绪。
二皇子只是恶狠狠地看着陈朝。
陈朝等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
“说了这么多话,本来以为你会自己了断的,结果还是要我动手。”
“你真的敢杀孤吗?!”
二皇子忽然笑了起来,露出一嘴满是鲜血的牙齿。
说完这句话,陈朝忽然咧嘴笑了笑,“你觉得我会有很多顾忌,不会杀你,但你好像是忘了,是你先想要杀我的。”
“淮南侯想杀我,所以我杀了他,我的那位兄长小的时候,就很想杀我,所以我也杀了他,我在天青县做镇守使的时候,很多妖想杀我,我便杀了它们,后来那帮炼气士也想杀我,很多人都想杀我,我都杀了他们。”
陈朝平静无比地看着眼前的二皇子,“凭什么你想杀我,我还会放过你?”
“就因为你姓陈吗?”
“就因为我们的祖父都是同一个人吗?”
陈朝自顾自摇摇头,“不是的,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我也不是很懂道理,我只知道,你要杀我,我就杀了你。”
说完之后,陈朝握紧刀柄,用力刺了下去。
噗的一声。
是利器穿过血肉的声音。
陈朝看着眼前的二皇子痛苦的脸,看着他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看着他那先是恐惧,然后是不敢置信,最后无神的双眼。
刀柄缓慢变为雪白。
陈朝缓慢抽出刀,然后转身。
刀在滴血。
快走到大门前的时候,陈朝收刀入鞘,刀柄转为漆黑。
陈朝踏出二皇子府邸,陈朝仰着头看着天空,小声道:“对不起,但我没有错。”
……
……
神都很乱,皇城难得平静,大梁皇帝缓步来到皇城外的山上,这里埋着他最重要的人。
守卫们看着缓步而来的皇帝陛下,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沉默。
皇帝陛下来到皇后墓碑前,缓缓停下。
皇后墓碑依旧整洁,每日都有人清扫灰尘。
大梁皇帝在墓碑前缓缓坐下,然后拿出一壶酒,缓缓倒了些在地上,轻声说道:“老二死了,到了地下见了你,怎么都会骂朕这个做父亲的,说朕刻薄,说朕无情,说朕对侄子比对自己的儿子还要好,鸢儿那丫头说不定也要说朕错了,但朕知道,你会理解朕的。”..
“老大也好,老二也好,还是老三也罢,都是朕和你的儿子,但朕和你都知道,他们和我们,一直不是一类人,有时候朕也很奇怪,为什么不是一家人,还能进一家门?”
“是因为那把椅子的原因?朕承认,朕这些年忙着那么多事情,所以对他们疏于管教……算了,既然在你面前,也没什么好掩饰的,朕对孩子们,的确从未放在心上,但当初没有坐上这把椅子的时候,老大和老二便更看重的是世子之位,而不是朕这个父亲,所以朕之后对他们失望,也算是情有可原?”
“可终究是父子啊,朕这些年不去看他们,任由他们在错的路上越走越远,是朕的过错。”
大梁皇帝自嘲一笑,喝了口酒,摇摇头。
“有时候朕在想,朕要不是皇帝,甚至不是姓陈,没有什么皇位和世子之位让他们争,或许咱们这一家,就真能安安稳稳过这辈子,但后来转念一想,没有这些,他们也会争别的,家产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总归是要争的,朕也总归是不喜欢的,所以到了现在这样,也不觉得奇怪了。”
“老二从小就心思重,胆子也大,所以想得多,也敢做,他有今天朕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不过事情还是发生了,摆在朕面前,朕怎么选呢?”
“一个是你觉得很愧疚的侄子,也是朕觉得很不错的侄子,一个是自己的亲儿子,只怕没人能做出完全不错的选择吧?”
大梁皇帝自顾自说道:“所以老二做了那些事情,是他错了,但朕没有去帮侄子,算是弥补对他这些年的亏欠吧?可这样一来,又有些对不起侄子了,做皇帝是事事难,这一次做长辈,朕两头难。”
“也是,朕这些年做皇帝也做得勉强,做长辈就做得更差了。”
“你要是活着多好,一定会有个很好的解决法子了。”
“算了,你要是活着,依着你的性子,就更难选了,夹在中间,我何必让你为难呢?”
大梁皇帝叹了口气,说道:“老二想杀他,他杀了老二,我不觉得有什么错,你也别怪他,要怪都怪我好了。”
皇帝陛下靠在墓碑上,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那些话本来就只能说给她听,不过她早就听不到了。
“我好累啊,真的好累,他们都觉得做皇帝很有意思,天下都是自己的,可这天下没有你,又有什么意思?”
大梁皇帝靠在墓碑上,缓缓睡去。
有一阵微风吹过,吹动着他已经发白的鬓发。
有一只飞蛾从黑夜里飞来,缓缓落在了皇帝陛下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