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黄卷,修戒定慧,坚学般若。
早,丑时。(凌晨三点)
江清第一次在陌生的地方睡了个安稳觉,这样踏踏实实的感觉很久没有了。其实也没有多久,或许是因为这里是个神圣,绝对安全之地,亦有佛法熏陶。
早起的晨光是一整天里最柔和的,东边儿山头上升起半个日头,山头上那口青钟‘铛’的想起,圆润、浑厚、深沉、悠远、悠扬,虽然飘飘忽忽,却似是能响到每一个山上人的心中,就是山下太平村的村民也习惯了用这钟声来定时,早早起来,该耕种的耕种,该放牛的放牛,这口青钟的‘铛’已经成了开启新一天的契机。
江清也被这道崇山峻岭间的悠长钟声唤醒,他艰难微张左眼,只见一道金光从东边儿的窗户透进来。他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推开窗户,便瞧见东边山头上那口巨大青钟后升起一半的微阳。他伸了个懒腰,穿上鞋袜端着铜盆白巾到院里的井边打水洗漱。
好个神清气爽!
回房穿好衣袍,背上寒铁剑,朝铁索桥走去,准备前往斋堂用斋,然后再去找方丈梯度。才走到铁桥,远远山峰上传来菩提殿,罗汉堂,达摩院,般若堂里武僧的喝声!每个山峰‘哼哈’不同,却整齐如一。中气十足,直冲云霄,从这儿看去,隐约还能看见般若堂里武僧拳脚的身影。
江清叹道:“不愧是武林泰山北斗。”
走过铁索桥,山道上跑来一个黄色僧袍的光头小和尚,说是小和尚,其实也不小了,应该要比江清大上五六岁。只见那小和尚气喘吁吁,脸色累的通红,手里捧着两个木碗,跑到江清面前,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施...施主,早...呼...早斋送来了......”
江清忙接过这两个偌大的木碗,不解道:“多谢,可...不知是谁叫小师傅送斋给我的呢?”
小和尚插着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水囊‘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才答道:“呼...是方丈师傅。”
“这多劳烦啊,我可以自己去斋堂用斋的。”
小和尚笑道:“施主不必多想,不劳烦,方丈既叫我来给你送一日三餐,定有他的用意。”他竟认真思索起来,呼的眼睛一亮:“嗯,应该是方丈师傅在考验我!”
江清哑口无言的看着他,觉得这小和尚倒是挺有趣的,便问道:“不知小师傅法名?”
“哦哦哦。”小和尚赶紧理正衣裳,双手合十作揖道:“小僧觉能。”他偷偷看了江清一眼,问道:“不知施主名讳?”
江清同样回礼笑道:“在下江清,字月近。”
小和尚低低重复了一声:“江月近,嗯,好听,但是没我的名字好听。”
觉能?这名字好像听过啊,记得南宫二庄主在和舅舅聊天时曾提起过:“那被打上十几二十个耳光也鼻青脸肿傻笑的觉能小师傅不知道还是不是那副德行。”
二庄主口中的觉能小师傅,应该就是眼前这个觉能小和尚吧。
江清问:“觉能小师傅,你们每天都这么早起来吗?”
觉能点头:“是啊,不管什么日子,只要钟声一响,所有和尚都得起床的。”
“那玄怀方丈呢?”
觉能小和尚道:“方丈师傅起的比大家都早,我们是丑时起来去斋堂用斋,中旬才到大雄宝殿里做早课,每次方丈师傅都坐在殿里等着我们了。”
江清点头:“哦,那做和尚也挺辛苦的啊。”
觉能和尚摆手道:“不辛苦不辛苦,大家每天都很开心啊,我也很喜欢这样。”
江清觉着小和尚有趣,笑问:“你出家多久了?”
觉能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嗯...我从小就待在上山了,多久了,我也不知道。”
江清再问:“你待在上山只是修行吗,没有学些武事防身吗?”
觉能道:“我才不学,师兄师伯们对我可好了,没人欺负我,就算有人欺负我,我也不跟他打架,干嘛要学那些东西呀。”
江清笑道:“这么说,这少室山上的人,都是你的朋友了。”
觉能理所当然点头:“当然啦!”忽的靠近江清低低说道:“但是,有一个人我不知道愿不愿意是我的朋友。”
江清跟着问:“是谁?”
“是空善师叔!”
“空善师叔?他怎么了,莫非是个妖僧?”
觉能吓了一大跳,忙把手指竖在嘴前急道:“嘘嘘嘘,不要乱说!空善师叔才不是妖僧。”
“那你......”
觉能解释道:“我是不是说空善师叔是坏人,我是...哎呀,我是说师叔他脾气古怪,我平时看见他就躲得远远儿的,害怕他。”
江清不解道:“他既不是妖僧,那你怕他做甚?”
觉能四处看了看,小声道:“你有所不知呀,我跟你说。空善师叔是罗汉堂的酒僧,嗜酒如命,平时就逼着我下山给他打酒,要是没有酒喝,那他可要大发脾气,闹上半天也不消停。”他继续道:“师叔以前是广西鹰爪山绿林盗匪头目,后来醒悟,遁入空门。个性爽直,声若洪钟。喜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痛恨卑鄙下流的手段。”
江清道:“如此说,他也是个悬崖勒马,立地成佛之辈了,这样也没什么啊,怎么就让你这么怕了。”
觉能吞吞口水,嘴硬道:“我才不是胆子小,主要是空善师叔声音很大,每次我走着走着被他喊一声,都会吓个半死!跟人家说话的时候也是,师叔那眼睛跟铜铃般大小,要被那双眼睛瞪着,一肚子的话也说不出来呀。”
江清笑道:“哈哈,原来是这样,听你这么说,空善师叔倒真是个男儿汉,爽朗耿直,不许有半点作伪。”
觉能一拍自己点着六个结巴的光亮脑袋,道:“哎呀,坏了,我还要去做早课,我先走啦。”说着就急急忙忙的朝大雄宝殿跑去,江清在后面大喊:“哎,早课几时结束啊?”
远远传来觉能的声音:“寅时后!”
江清看看手里的两个偌大的木碗,再看看消失在北边山头的小和尚,笑道:“这小和尚倒是挺有趣的,也不古板。”转身回去把木碗放在水井盖上,再去另外一间寝居里搬了一张四方木桌和木椅出来摆在院子里,然后轻轻打开两个木碗。
江清拿起筷子翻了翻,苦笑道:“果然是出家之人,真是这般清淡啊。”他边翻边道:“荇、苕、苞、冬葵、藿、韭、葱、菠菜、扁豆、茭白、白菜、胡萝卜、还有两块白面馍馍,一碗米饭,虽然都是素菜,好在不少,填得饱肚子。”
看着东边山头渐渐露出面貌的太阳,江清狼吞虎咽,坐在这儿还能看见下面山峰隐隐约约走动的僧人,倒真是个好去处。
吃到一半,江清跑进屋子里拿出酒囊,猛地喝下一大口。这次上山还是匆忙了些啊,带的酒也不多了,省着点喝还够撑两天,只是这也无济于事啊。仅仅两天时间,接下来可是要度过整整三百多天啊,要是没有酒可不得了!
得想办法下山买些酒水回来,刚才觉能小和尚说空善师叔嗜酒如命,隔三差五就差他下山买酒,如果我和觉能小和尚打好交道,是不是也可以沾沾光呢!江清边想边笑,心中已有了算盘。酒水缺少的忧虑也消了许多。
这一年来闯荡江湖,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酒。他算是走到哪儿喝到哪儿,从华北到苏州,再到嘉兴,周庄,雾竹门山下,成都,烟雨庄,洛阳等地方,凡是遇见有卖酒的,几乎都被买了个遍。
回想过往一年,最最让他难以忘怀的还是在雾竹门山上的几个月,在那儿,有一个期待着承诺,等着他回去的师姐。记得自己的临走前一晚,师姐的眼睛,他永生难忘。她每一字的嘱咐,字字不敢忘记,她的一颦一笑,深深铭刻心中。
那天晚上,师姐看着他的眼睛说一年后一定要回来,江清记住了,深深的记住。但是,师姐,对不起,我可能没法守约了。下山已经半年,如今我上山学艺,至少要一年才能下山,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我会回来找你。
师姐先暂且不提,婵灵姐,我最最对不起的人,还是你呀。当初我不听劝,执意离家闯荡,全然不顾及你我多年姐弟情深,我这般行径是否会伤及你。后你不远千里北上寻我,鸡鸣驿距燕京千里之遥,一路磨难重重,其中艰苦他深有体会。
更何况当时还是寒冬腊月,鸡鸣驿又在北方,男儿尚且勉强,她区区一个不会半点儿武事的弱女子哪里撑得住啊?但她还是执意北上。吃尽苦头,风尘仆仆,千里迢迢赶到时,得知自己早已离开失之交臂时想来是伤心至极,难过之至吧......
如今自己又害怕离别伤心不告而别,想来又会伤了你的心。但是姐,你别怪我,我不是没心没肺,我是怕当面告别,难免伤心流泪,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就再原谅我一次吧......
这么多年了,这句话,想必听得你耳朵都出茧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