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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瑶仍是没有理他,但金鬲轩这一句话却令她心头一动。《天龙九部》本来就是依据妙音鸟的叫声谱曲来的,而萧瑶数次曾以瑶琴奏妙音之曲吸引来妙音鸟,由此可见,只要妙音鸟能听到这种妙音,必然会闻声而至。现在她相信妙音鸟肯定还在上京城的某一个地方,如果她奏起昭月之音,妙音鸟听到她的琴声将会怎样?
金鬲轩见萧瑶没有什么反应,只好又说道:“我听说江湖上有很多异人,他们能够以吹奏的曲子驱动各种动物,形象一点说法就是引起共鸣,美女,你这琴声咋样?”萧瑶突然停下步子,回头向他投来冷冷的目光,盯了好一会才道:“记住,以后说话不要嘻嘻哈哈的,虽然你救了我。”金鬲轩抓了抓头,有些不自在似的道:“那……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萧瑶又向前走去,一边回答道:“我要去见太后。”心中却又想:“金鬲轩这样提醒我,他是在帮助我还是有什么目的?看来这个人不简单。”金鬲轩看不见她的神情,但她的决定却无疑正合他的心意。他掂了掂手中的木箱子,面上展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不大工夫,他们又回到皇宫,门外守值的侍卫都穿着厚厚的保暖的羊皮袄,在夜色下看起来就好像一只只笨笨的熊,但他们的反应却比凶恶的狼还灵敏,萧瑶和金鬲轩还没挨近皇宫,他们便已闻声而至,喝问道:“谁?”萧瑶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说道:“我要见太后?”侍卫认出是萧瑶,态度立时恭敬,道:“太后正候公主回来。”萧瑶不再说,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金鬲轩紧随其后。
进入皇宫,里头灯火辉煌。早有内侍引路,转过前宫,进入后殿,便是一排精舍。来到一间房前,借着灯火,只见门顶上头书写着“美宝苑”三个契丹大字。这就是萧太后和耶律隆绪除办公外专属歇息的地方。
那内侍前去通报了一声,韩德让连忙走了出来,望见萧瑶欣然道:“瑶姑娘,你回来了?夜很冷,快进来吧!”随后他“咦”了一声,大约是看到只有萧瑶一个人,又问道:“那提箱子的小子呢?”萧瑶微一侧身,眼角的余光果然没有看见金鬲轩的身影。她暗叹了口气,却没作声,直接往房内走了进去。
一进入房内,只觉里面暖和之极,与外面的冬冷的世界比起来俨然便是屋子里的春天。由于北地气候寒冷,因此房内都保持着温暖的设施。在挨着房子外围西北角处置有一个火塘,里头生有大火,一阵阵火焰产生的热气通过密封的空间将直接传到这间房子的特制墙壁内,从而保持着房内的气温格外的暖和。
房内的布置颇为简洁,除了必须的桌椅外便别无他物。唯北面墙上悬有一幅字,却是一首诗文。诗非契丹文,而以汉字书写,笔墨颇有风骨。读来却是:一时制美宝,千载助兴王。中原既失守,此宝归北方。子孙皆慎守,世业当永昌。下首提名《传国玺》,落款是耶律隆绪,可见此诗是辽圣宗耶律隆绪所作。
萧太后一见到萧瑶进来,笑容立生,招呼她坐在她身边。萧瑶此时对她的感觉是敬重和仇恨掺杂的,所以她表现得不冷不热,只是站在那里说道:“我来见你,是要问你取一样东西。”
韩德让为缓和气氛,笑容可掬的说道:“瑶姑娘,先坐下来说吧。待我给你冲杯奶酒暖暖身。”萧瑶神色淡然,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萧太后呵呵笑了笑,问道:“你要取什么?”萧瑶道:“昭月之音。”
萧太后眼光一亮,如果没有记错,二十多天之前,她曾派人将“昭月之音”瑶琴送到天雄寺托青牛大师转赠萧瑶,可惜萧瑶那时满腔仇恨,并没有接受太后别有深意的馈赠,这令萧太后颇为伤感,同时也意识到与萧瑶之间的隔阂无疑是无法消除的了。如今萧瑶突然说要昭月之音,这将意味着什么,萧太后自然只以为萧瑶已然回心转意了。
可是她这样想当然是错的,萧瑶也看出了她脸上神情所表现出来的欣慰,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解释道:“要救耶律芳和韩慕,我没有法子,他们都是中了妙音鸟之毒,我要引出妙音鸟,就只好借昭月之音一用,用完之后我就会归还。”萧太后满面的笑容一下子凝结,连忙道:“瑶姑娘,这‘昭月之音’哀家将它赐予你,它便永远是你的了。何况昭月之音你已赋予了它最新的生命,这普天之下除了你昭月公主,还有谁配这昭月之音?”
萧瑶木然的呆立半晌,知道再说下去只会令气氛闹得不愉快,便对韩德让缓缓道:“韩大人,带我去取昭月之音吧!”韩德让本来也想劝说一下萧瑶的,见此时萧瑶神情坚决,只好不说,暗叹口气,道:“瑶姑娘,你且待片刻,我这就去取来!”说着望了一眼萧太后才心情沉重的走了出去。
此时房内只有萧瑶和萧太后两人,气氛一瞬间便变得有些窘迫,壁上的灯光映射着两个人的身影,令人显得非常的陌离和萧索。
沉默中,还是萧太后首先开口说道:“不管怎样,你以后就是我的女儿,我会好好的补偿你。”萧瑶木然无动。萧太后望着她暗暗叹了口气,微微道:“前些天,西夏李德明子承父业,继承了王位。昨天他派人前来提亲,我既然让你下嫁过去,自当不会委屈了你。”萧瑶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就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一样,甚至连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萧太后又缓缓道:“待明日我和众大臣好好商议一下……”她还没说完,韩德让奔了进来,道:“燕燕,那昭月之音不见了。”萧太后一惊,道:“怎么回事?”韩德让道:“适才我去房内取琴,那琴却不见了,我把房内都找遍了也没看到。”萧太后疑异道:“那可就奇了,怎么会不见了呢?”韩德让道:“会不会是别人偷去了?”
萧太后望了他一眼,沉思道:“皇宫之内,有谁有这等本事?”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又道:“敏儿呢?问她没有。”她说的敏儿正是韩德让不久之前新收的干女儿,名叫白玉敏。本来白玉敏是应当住在韩府的,只是这几日韩德让留在皇宫陪伴萧太后,萧太后见到白玉敏活泼可爱,又因她叫白玉敏,其中一个玉字,令她不由思起玉镜公主,爱屋及乌,自然甚是喜欢,于是便破例让白玉敏出入皇宫。
韩德让想了一下,道:“敏儿应当不会取了琴去,她在后房睡觉,要不我问问她去。”说着便往外头走去,走到门口忽然回头望着萧瑶道:“跟你一起提着木箱子的那个人呢?”
萧瑶脸色一变,冷冷道:“你什么意思?”韩德让道:“瑶姑娘,别多心。昨日瑶琴还在的,今日却突然不见倒是奇怪了。瑶姑娘,可是与这少年很熟?”
萧瑶想想金鬲轩疑点甚多,这会倒也有点怀疑他了,不觉摇了摇头,道:“我与他并不熟悉。”心下又想,金鬲轩又为何要偷瑶琴呢?
萧太后连忙道:“德昌,马上派人封锁皇宫。”韩德让道:“好。”抢出房外,将外头的侍卫召来,喝道:“快快传令封锁皇宫各处路口,见到那个提箱子的少年立刻抓住。”那侍卫得令飞快的去了。
不大一会,整个皇宫内顿时惊动起来,黑暗中亮出无数火把,侍卫们顿时将皇宫内外包围得严严实实。
皇宫侍卫原来的正侍卫长本是耶律凌云,因之前李沉舟皇宫外伺机刺杀萧太后而不幸遇难,后来以韩慕统领,如今韩慕又昏迷不醒生死不知,这侍卫长一职则由萧挞凛的儿子萧懂古暂时顶替。
萧懂古少年英豪,闻得皇宫遭窃,立时风雷声动,率领众侍卫全皇宫搜索起来。
韩德让忽然想起白玉敏还在后房睡着,这一闹起窃贼,怕她有什么意外,便赶去察看。或许萧太后那一说,就算他相信白玉敏,情倾所至,难免也会疑心的。他来到后房,只见房门紧闭,但里头漆黑。他微微一惊,知道白玉敏说是怕黑,一般睡觉都不灭灯。他连忙敲门叫道:“敏儿!敏儿!”里头却毫无动静。他又唤得几声,终是无人应答。他情知不妙,连忙伸手一推门竟自开了,又从外头过道取了一盏风灯,进房内一看,借着灯光只见床上铺盖整齐,白玉敏却不见了。
他暗暗惊异,看这情形毫无迫乱之象,可见白玉敏离开之时显然并未发生什么意外,而似乎是自己离开了一般。只是这夜深寒冷,她会去哪里呢?韩德让一时也无法想得明白,便走近床前伸手往被子里一摸,只觉里面冰凉冰凉。虽说夜晚气温低下,但这是特制的绒毛套被,保温性极好,若是人离开一小会,尚不致如此冰冷,可见白玉敏离开肯定是有一会了。
韩德让走出门外,四下轻轻唤了几声,但除了不远处皇宫侍卫搜查窃贼闹腾的动静,又哪有白玉敏的声息。
他这时心中愈发忐忑,不久之前她明明是睡在这里的,怎么现在却不见了呢?难道当真是她取去了昭月之音?
韩德让想着连连摇头,又自语道:“决无可能,决无可能。”想着那日遇到白玉敏的时候,她当时正衣不蔽体的被几个街痞流氓欺负,恰逢韩德让路过,因此才出手相助。后来白玉敏凄凄楚楚的说她是个孤儿,天下之大却已无栖身之地。韩德让见她声泪俱下可怜兮兮的模样,又想她一个十多岁的孤弱少女流浪街头,说不得再会被坏人欺凌残害,于是决定暂时收留下她。这白玉敏倒也乖巧,趁风下雨便要认韩德让为干爹,韩德让也不拒辞,就这样收了她为干女儿。数日相处,白玉敏乖巧可人,深得韩德让喜爱。甚至他想:“这老天总算待我不薄啊!”
所以他对白玉敏是极其相信的,甚至刚才在房间里萧太后说会不会是敏儿取了瑶琴去,韩德让当时心下还颇为不快。当然这种不快凭着他对萧太后刻骨铭心的深厚感情,无非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皇宫前殿方向有人大叫道:“快抓住他,快抓住他。”韩德让心道:“未必是发现了那提箱子的少年?”赶过去一看,果然只见一帮侍卫将金鬲轩和萧瑶围在了核心。
金鬲轩左望望右望望,神色坦然道:“什么意思嘛?你们想要干什么?”萧懂古冷笑道:“你刚才干什么去了?”金鬲轩道:“找茅厕去了,不会上趟茅厕都要抓吧?”萧懂古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还是废话少说,你把你手里的箱子打开便知道了。”金鬲轩望了望萧瑶,萧瑶却神色漠然,他又望着萧懂古笑道:“你真要看?”
萧懂古沉着脸,一副不近人情的神态,喝声道:“打开!”
金鬲轩无奈摇摇头,懒懒散散的道:“好吧,吓着人可别怪我。”说着慢悠悠的蹲下身,将木箱子摆来摆去,才慢慢的打开来。就在箱子盖打开的那一瞬间,他忽地起身往后一跳,就好像一只受到惊吓的虾。
萧懂古等人吃了一惊,只道他耍什么手段,连忙挺刀以拒,待见他神色古怪的站在那儿,才知被他耍了一瞬,再往木箱子望去,不由“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韩德让虽然料定金鬲轩就算偷了昭月之音,也绝不会将瑶琴藏于箱内,但他绝没有想到,这箱子内装着的会是一具人骷髅。那骷髅就这么蜷缩在箱子里本来也没什么,但可怕的是那具骷髅却忽然站了起来,还回头朝众人望了一眼,才迈出箱子就往皇宫外跑去。
这一下萧瑶也赫然色变,这让她很容易想起那具骷髅马车。她甚至还隐约记得,是谁说过,要给那辆骷髅马车配备一个驾车的骷髅人,这才是名副其实的骷髅马车。不过最令萧瑶震惊的是,她刚才清楚的看到金鬲轩的嘴唇动了几下,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她依据他的口型猜出了他念出的一句话:一人一骷髅,一马一糊涂。这句话是武琼花驱使骷髅马车的密语,也可以说是咒语,金鬲轩竟然也会,他是怎么知道的。
萧瑶不用多想,可以得出一种解释:金鬲轩既然是七少爷的朋友,那么会不会是七少爷告诉了他?
金鬲轩望着口瞪目呆的萧懂古等人,忽然很生气的样子道:“怎么样,你们死活要看,这下好了,把我的骷髅人放跑了,我要你们赔。”萧懂古不甘示弱道:“告诉我,这个鬼东西是谁?”金鬲轩道:“你管得着吗?”萧懂古道:“你不说便表示你心里有鬼。兄弟们,将他给我拿下!”
他一声令下,便有十来个彪悍侍卫作势欲扑。本来他们在金鬲轩随萧瑶来时,就不大喜欢他那傲慢的样儿,又加上金鬲轩剃了个平板头,跟宋人也不像,跟夏人也不像,反正觉着很不合他们的胃口,所以一逮上机会,人人都想揍他一顿。
金鬲轩却毫不识趣,连脸色都不变一下,笑嘻嘻道:“我本来最喜欢打架,但没办法,来者是客,你们不懂规矩礼节,我还是知道的,所以你们要打我也不还手。”萧瑶知道金鬲轩有一身怪异的武功,只怕这帮侍卫十刀砍下去也砍不死他,何况他这话分明是说给自己和韩德让听的,自己再不出面反而不好了,便上前说道:“萧侍卫长,既然他箱子里没有昭月之音,我看你还是不必浪费时间了,快去其他地方找找吧,免得让贼人带出皇宫只怕追回就难了。”萧懂古欲言又止,望了望韩德让,见韩德让都点头了,只得说道:“昭月公主所言极是。”说着便要走。
韩德让忽然道:“萧侍卫长,皇宫之内一有可疑之处或是可疑之人,一经发现势必严查。”萧懂古应答一声,自当领队别处搜查。当然,暗下里他还留了两个手下,准备监视金鬲轩。
韩德让待萧懂古等人走远,才走上前来,望了一眼地上的空箱子,问道:“瑶姑娘,刚才那具骷髅是怎么回事?”萧瑶免他疑心,便将这个中情形跟他简单说了,至于骷髅上留字便隐去不说。韩德让听得暗吸冷气,森然道:“诡异,实在是诡异之极。只是这骷髅本是死物,却又如何会跑呢?”金鬲轩道:“我们又哪里知道,我说了不能开的,这下好啦,骷髅也不知跑到那儿去了,怕是到时在外头吓人可就不得了。”说着话还不忘幸灾乐祸的干笑两声,显然是不把他这个辽国的太上皇放在眼里。
韩德让甚是不悦,冷冷道:“一具骷髅而已。”金鬲轩一愣,随即又是两声怪笑。韩德让不再理他,随后召来两名内侍,让她们分别带萧瑶和金鬲轩下去歇息。
待二人去后,他望着金鬲轩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心道:“一个狂妄之辈!”来到美宝苑前,又想起适才金鬲轩那两声怪笑,对这少年行事的无礼之举,甚至有点狂放的味道,这让他不觉想起了迦陵道人。从一开始,迦陵道人就以目中无人的态势出现,先是施以蛊毒戏弄萧太后,再至天牢欲行劫持萧延宗,其行径作风简直狂妄之极,很是令这些大辽国的高层决策者深深引以为忤。因此韩德让一想到金鬲轩形如狂妄之举,立时从他身上发现了迦陵道人的影子。
他想到这里,蓦地心头一震,不觉一拍巴掌,失声叫道:“天,我想起来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