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楚衣转来执了萧瑶的手,只是不停的抖,眼泪汪汪的说道:“瑶儿,是爹拖累了你啊……当日我和你娘要你去南朝寻找你师父,那是要你好好活下来,可是……哪知道……你……你还是回来了。唉,老天啊!未必真要灭我萧楚衣一家么?”他一声悲哞,充满了绝望。
萧贵抹了一把眼泪,说道:“老爷,天不会忘我们萧家。你放心,萧贵和众位兄弟今日就是舍却性命也要救你们出去!”
萧挞凛哈哈大笑,轻蔑的道:“好大的口气。萧楚衣,你父子阴谋叛国,那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你不思自敛,难道还要怨太后冤了你?”萧懂古狠狠的道:“爹,这等奸贼,跟他多说什么,杀了他们就是!”
王洛丹面色忽然一变,一伸手拦住萧懂古,低声道:“只怕暗中还伏有高手,我感觉到了!”萧挞凛微微“哦”了一声,往四周察眼看了一下,心领神会,忽地一扬手,厉声喝道:“准备行刑。”他一声喝令,四周辽兵顿时蓄箭待发,只见那铁翎箭箭头在火光中透着一地幽冷。
萧延宗纵然视死如归,这时也不由霍然变色。
萧楚衣一手握着妻子的手,一手拉着萧瑶,只觉巫良氏已然不住颤栗。萧瑶却手肤冰凉,整个人呆在那里,也不知是在想着什么。他深情的望着夫人巫良氏,叹道:“夫人,真难为你了!”巫良氏摇了摇头,悲道:“老爷,今生做你的妻子,来世还是你妻子,我绝不会后悔。只是……只是……”又和丈夫一起拉着两个儿女的手,道:“只是可怜我们的儿女啊!”说着又痛哭起来。
萧瑶泪流不止,悲伤道:“爹、娘,女儿能和你们在一起,已心满意足了!他们能杀了我们的人,但绝杀不了我们的心,无论什么时候,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永远不离不弃!”萧延宗难过道:“妹妹……”只说了两个字便再也说不出了。
萧楚衣悲情激荡,点点头道:“好,不愧我萧楚衣的好儿女!”抬头望着萧挞凛,又朗声说道:“我萧家一片忠肝义胆,唯苍天可见。你们虽然一时能蒙蔽圣听,污我清誉,但待久以时日,自当天理昭昭,还我清白。我萧楚衣生当豪杰,死亦鬼雄。萧大人,你动手吧,我若皱一下眉头,那绝非大辽的臣子!”
萧挞凛冷冷一笑,道:“萧楚衣,你勾结南朝密谋叛国,那是证据确凿,谁也不会冤你,你也不必在此大言忠义。王大人,下令吧,处斩叛国奸贼萧楚衣满门,以正国法!”
王洛丹点点头,望了望夜色,正要说话,忽见萧贵一跃而起,喝道:“众兄弟们,动手!”他一声令下,只见围在刑台四周的九名萧府武士一齐动手,人人一发六箭连射,顿时箭如飞雨,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辽兵射倒一大片。
萧楚衣脸色大变,喝道:“萧贵,不可胡来!”但此时势如水火,一发不可收拾。萧楚衣脸色惶白,悲激的叫道:“你……你这是要陷我萧楚衣于不义啊!”
萧延宗心头一震,顿时多为矛盾起来。他知道父亲虽蒙受冤屈,却毫无怨言,总是说:“老天自会怜我一番忠心烈胆!”宁愿以死铭志也绝不会作出出逃反抗之事,否则他又怎么狠心不惜让自己回来?那意思便是向太后表明,如果我有心谋反,又何须要儿子回来白白送死呢?而萧延宗明知死路一条,也义无反顾的陪着爹娘赴死,无非就是和父亲一样,那是要向太后表明,自己绝没有背叛国家,也绝不会做出不利于大辽帝国的事。
如今萧贵等人身为萧家的护院,不但前来劫狱,而且还疯狂射杀官兵,这不是反叛又是什么?
萧延宗望着父亲悲愤难雍,又望了望妹妹萧瑶,心中悲苦,想道:“我当初让萧贵他们去中原寻找妹妹,原是要他们逃得生天,哪知他们如今却来劫法场。这一来难免授人以柄,我和爹娘的一番苦心怕是要枉费了?爹爹是契丹的好男儿,我萧延宗也同样是萧家的好男儿。我是无谓生死,可是妹妹只是一个弱流女子,又怎么能让她跟着我们白白送死?我一定要让她好好活着。”他心思几度沉浮,又望着唐琳和陆芳华二人,更是于心不安,连忙对萧贵道:“萧贵,我的话你还听不听?”
萧贵道:“主子,我萧贵本是你的奴隶,蒙你不弃,才有今天的地位,如此厚恩,没齿难忘。何况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的,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决无反顾!”萧延宗道:“好,我要你带着小姐和唐姑娘陆姑娘马上离开这里!”萧贵愣了一愣,随即明白主子的苦心和目前的处境已别无选择,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还说不定,但他必须做到。答道:“是,萧贵若有命在,他日必一死相报!”霍然转身背起萧瑶,冲台下的弟兄们喝道:“兄弟们,突围!”
萧挞凛不觉暗自赞许,心道:“果然是条汉子!”王洛丹喝道:“第一小队,抓住这些劫法场的反贼!”围在法场四周的辽兵足有八个小队,王洛丹却喝令一个小队出手,其目的当然是想引出暗中的敌手。
果然,他一声令下,第一小队五百余人立时一齐冲击,潮水一般往场中扑去。
八名契丹武士已有两人飞身上前,如电般射出一排飞箭,二十余辽兵中脚倒地,辽兵阵脚立时大乱。随后又有三人趁势冲入敌阵,手中胡刀一阵猛杀,他们全是玩命的打法,辽兵攻势受阻纷纷退却。但很快在小队长的指意下,想要对三人采取包围消灭。放箭的两名契丹武士哪能让他们合围,手中飞箭又连射而出,撂倒一大片,没中箭的既要防刀又要防箭,立时乱不成军。
很显然这几名萧府契丹武士运用的是近攻远射的配合打法,已生出奇效。不过若非王洛丹私心作祟,只须两个小队的人马前后夹击,又或者群起箭射,任这几名萧府契丹武士武功再好,只怕也难逃一死。
萧挞凛如何不知王洛丹猫戏老鼠的把戏,但他眼见这些辽兵无谓白白的丧命,怎么说也是自己一国血统的人,他王洛丹虽然深受萧太后重识,但也只是一个汉人,孰重孰轻,在他心中总有个比较。何况太后命他来协助王洛丹,虽然起先打了安心针,说是一切当以大局为重,如今暂时委屈你了。不过萧太后这样安排,实则还有另一番用意的。那就是关于处死萧楚衣的问题,萧楚衣在辽国的影响毕竟还是有的,派谁去监斩他本身就是一个容易得罪人的差事,若是将来与萧楚衣相关的人报复也好仇恨也好,首当其冲的对象当然就是直接杀他的人。萧挞凛也算是她的亲系,自然不愿意让他去担这个后患之险,而王洛丹怎么说也是外人,怎么选择,萧太后一拈自明,何况又能表面上安抚王洛丹的心,以示君心倚重,这种好事何乐而不为呢?偏生萧挞凛不明太后苦心,还怨言巴巴的以为自己忍辱负重,瞧着太后面子当然无话可说,但背后里总觉得不大舒服,这会一见王洛丹只顾想方设法要找出武琼花报仇而妄顾士兵性命,立时生出不满之意,沉声道:“王大人,太后命我们来是监斩犯人,而非要你挟私报仇,希望你要明白轻重,不要自扰心智。再说就算武琼花躲在暗处,定然是要伺机而出救人,你要引他出来,何须作出如此愚蠢之法?”
他说着从儿子萧懂古的手里取过弓箭,“嗦”的一声直往萧延宗射去。他在契丹排名第二,仅居于萧延宗之下,但武功却绝不逊于萧延宗。他这一箭射出,看似随意挥洒,但着力奇效,独到绝为。
萧延宗若在平日完好之时,面对这一箭自也不足为惧,但今ri他功力全失,眼看那一箭电射而至,要想闪避当然不能。
萧贵等人瞧得分明,亦都无法阻挡,不由惊得魂飞魄散。
武琼花在远处瞧得分明,赫然一惊,早已顾不得什么,大喝一声道:“二弟,大哥来啦!”飞身扑出,手中一根树皮也跟着就势摔出。树皮夹着一股力道,去势如电,“噗”的一声,立时将羽箭磕飞。
岂料,萧挞凛这一箭射出,原只是一个幌子,随后他又射出第二支箭,这一箭与第一箭间隔也仅眨眼之间,所以武琼花打落前一支箭时,后一支箭便已到了萧延宗身前。
武琼花这时已身在半空,殊未料到萧挞凛会使出这一手诡计,眼见那箭挟光一闪,他想要打落显然已来不及了,就是运用“北冥神功”将箭吸住,也是为之已晚。
哪知就在这时,委身在萧延宗身侧的唐琳瞧得势危,忽然往前一扑,刚好以后背挡住飞箭。但闻“噗”的一声轻响,那箭立时穿背透出。只是箭势力道甚重,唐琳倚身不稳,歪身扑倒在萧延宗身上,那箭便又“嗤”的一下刺入萧延宗胸口。
这情形便如同当日在四川青城“卖刀大会”时,唐琳为救萧延宗,以身挡箭,致使一箭将二人窜射。也许他们的爱情便是从那一刻开始,来得极其悲烈,岂料天意弄人,没想到今日又重演当日那一幕,但却不是开始,而是结束,唯一的相同点还是一般的悲烈。
萧延宗只觉天旋地转,勉力忍住疼痛,但这种痛显然已超出了肉体的限度。唐琳的脸色象烧焰的红纸,血色一片一片消失。他又慌又急,就好像手捧着一个生命,眼看着她一点一点的消失而无能为力一样,撕心裂肺的叫道:“不……”
这一箭比起当日更为狠厉,当日那一箭刺中唐琳肩背,尚不致于性命,但今日这一箭正中后心,唐琳立时命危。
众人都惊得呆住了。武琼花已落身台上,也是赫然惊愕。
萧延宗悲痛欲绝,抱着唐琳哪敢动弹得半分,只是慌乱的叫道:“唐姑娘……唐姑娘……”唐琳脸色透如白纸,气息全无,好一会之后才缓出一息,也是微弱之极的说道:“萧……大……哥,你……你…叫我……一声……琳……琳妹……好吗?”萧延宗泪如泉涌,拼命点头连声叫道:“琳妹……琳妹……”这些天来,他拘礼有加,一直唤她为唐姑娘,这刻情至深处,显然已是迟得憾然,可惜唐琳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萧延宗克制着全身的悲痛,抬头望着武琼花,全是那种世界遗失的惶然无助之色,颤声道:“大哥……大哥……”武琼花走上前去,也是悲痛不已,痛惜道:“二弟,大哥来迟了!”
萧楚衣和巫良氏无不栗栗微微,凄然唤道:“宗儿……”便已再说不出话来!
萧瑶见到武琼花,心中又是欢喜又是伤心,轻叫了一声道:“大哥……”武琼花微微颔首,道:“四妹……”心中亦是感伤不已。
蓦闻一声惨叫,却是一名萧府武士遭了毒手。萧贵大叫道:“阿奴!”
武琼花审时度势,对萧贵道:“你保护好他们!”然后忽然腾空而起,如电一般直往萧挞凛扑去。
从斩刑台到萧挞凛等人驻地之处,中间距离足在十二丈开外,武琼花这一扑之势,运用的正是飞天步法,其身法不但奇快,而且变化多端。眨眼之间便已到得萧挞凛身前。萧挞凛反应倒也神速,仗着自己功力强劲,也不避让,挥掌便迎击了过去。他只以为武琼花置身空中,无法借力,自然难以避开,是以掌力足足用了全劲。
可惜他哪知道武琼花突破飞天,经过数日的磨练,无论身法步法心法都已达于运用自如的境界。
武琼花自然不会与他硬拼,忽然往旁边一飘,便避过了萧挞凛这一掌。
王洛丹早已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哪能错过这等良机。他与萧挞凛一般心思,瞧着武琼花在半空无法着力,连忙一剑疾刺过去。
武琼花傲然一笑,身如壁上轻烟,又似跃跃飞鸿,忽灵轻风般从他剑下穿过,竟绕到了萧懂古身前。萧懂古哪料到他轻功高明至此,尚未反应过来,只觉肩头一痛,身子便腾空而起,却是被武琼花提了起来。
萧挞凛和王洛丹大吃一惊,面色一瞬间变得死灰,内心衍生的那种可怕可笑简直比自己被擒还要强烈。一怔之间,二人双双攻出,但武琼花一击得中,便已飞身而退,稳稳落于台上,将萧懂古掷地有声,喝道:“你们若是不要他的命,便放马过来就是!”
萧懂古遭擒之时已被制了穴道,瘫在台上半分动弹不得,只是吓得干嚎道:“尊耶,救我!快救我!”萧挞凛僵在马上,脸色败坏,却也不敢动手。王洛丹一挥手,早有传令兵喝令收兵,一队辽兵立时退却下来。
显然武琼花这一着确是行之奇效,而他本意正是如此。他伏在树上之时,便已听出这萧懂古是萧挞凛的儿子,若然擒住此人,势危必解。虽然只是暂时的,但对于他们却是必要的。
萧贵又惊又喜,从背上放下萧瑶,萧瑶身子一歪,若不是萧贵扶住便即软倒在地。
萧瑶望着悲痛欲绝的哥哥,只见萧延宗只是不停的叫唤:“琳妹……琳妹……”显是心神大乱。萧瑶难过道:“哥哥,唐姑娘已死了,你不要这样啦!”又对武琼花道:“大哥,我哥哥受伤了,快给他点住穴道,否则血都流光了。萧贵,扶我过去。”
武琼花应了一声,又对萧贵道:“萧兄弟,你来看住他,只要他们一动手,你便宰了他!”他故意说得音重,好教萧挞凛听了有所顾忌。萧贵还故意加上一句,道:“好嘞!萧大将军就这么个儿子,我得好好帮他看着!”
萧挞凛贵为契丹一代名将,深受太后重用,平时行风行雨那是何等意气风发,到得此时也不免缚手缚脚,丝毫不敢拿儿子的性命相搏。
王洛丹深受失子之痛,触景生情之下,想着自己的儿子就是死在武琼花之手,说不得那时也是如同萧懂古一般孤立无助,但最起码萧懂古还比自己的儿子要好多了吧?他想得痛心疾首,本想就要上前寻武琼花拼命,但他也不敢违拗萧挞凛之意,只得按捺下来,对萧挞凛说道:“萧将军无需担忧,王某与武琼花不共戴天,定当设法救得令公子性命!”
武琼花早已无视他们,径直上前点住萧延宗穴道,萧瑶一把将唐琳的尸体抱住,只是她中了“胡香酥骨散”,浑身乏力,是以动作显得非常吃力。萧瑶审视了一下伤势,只觉触目惊心,又瞧着唐琳嘴角挂着那一丝微笑,心头颤痛,哀声道:“唐姑娘,我要叫你一声嫂子,你永远是我的好嫂子!”可惜唐琳是永远都无法听得见了。
萧延宗无法动弹,但听着心如刀割,热泪只是不停的流落。
萧瑶浑身颤栗,说道:“大哥,这箭伤比在青城那一次更为严重,待会将他们分开,你得马上给我哥哥输入真气,以保住他的心脉。”武琼花道:“嗯,知道!”
辽军之中,王洛丹见武琼花为萧延宗疗伤,那从容,那气度,丝毫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如何不气?何况此时大好良机岂容错过,便对萧挞凛道:“萧大人,杀子大仇不可不报,待我去与他决一死战,你在一旁掠阵,以防那迦陵道人偷袭!”随即又压低声音道:“放心吧,救你儿子我自有妙计!”
萧挞凛这时已镇静下来,心知乱军之下有可能要伤了儿子的性命,唯今之计只有对战,看能否擒得对方一人,方有营救儿子的筹码。再说前两日迦陵道人和一个少年高手合伙劫牢,虽然对方没有成功,但说不得与眼前这些人是一伙的,或许就藏在暗处伺机而动呢。想着又见王洛丹说得胸有成竹,便点点头道:“好,我儿虽在他们手里,谅他们也不敢胡来。看这武琼花果然是身手不凡,王大人切不可轻敌!”
王洛丹哼了一声,纵马上前,大声喝道:“武琼花,快快前来受死!”
此时武琼花协助萧瑶将萧延宗和唐琳分开来,只见那创口血流如注,萧延宗咬紧牙关,已是痛得满头大汗。那带反刺的箭头从胸口一出,他脸色“唰”的一下比雪色还白,气息也变得弱危如纸。武琼花连忙为他输入真气,好一会他才缓过气来,脸色也逐渐平复不少。
王洛丹正是瞧准这至关紧要之机,又喝道:“武琼花,未必要做那缩头乌龟么?”
陆芳华望了望武琼花,知他无法分身,便走上前去,说道:“你没看到他们在救人吗?还要跑来打搅!”王洛丹怒道:“臭丫头片子滚边去,要你来多嘴多舌?”陆芳华脸色一红,急道:“你这人怎么这麽不讲理,多了一把胡子就可以随便骂人啊!”王洛丹报仇心切,哪有闲心与她废话,喝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未必是要找死么?”手中长剑一挥,便要砍落。
忽然辽阵之中一人喊道:“王大人,他们只是瓮中之瘪,要报仇也不在急此一时,待我来擒了这丫头再说!”王洛丹回头望去,只见这人身材干瘦,面色枯黄,但一双眼睛却格外精悍
识得是契丹排名第五的那奴撼,想了一下,便道:“也好,那将军请了!”
那奴撼在契丹排名第五,用的兵器是一根熟铜棍,其棍法据说十分狠厉,力可开山裂石。
那奴撼答应一声,立时双眼放光,从马上一掠而下,呼道:“兀那汉人女子,还不快快受绑!”他声到人到,一根熟铜棍便往陆芳华罩头砸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