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一天,也不知走了多远,总似雪海无尽头一般,再不见一个村落或一个人影。到得晚时,风雪肆强,他寻思着此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雪夜行走定然危险,便寻了个背风的丘地,拾了些半湿不干的枯枝败叶,他身上虽有燃火的火石,但若然以这些湿柴无论如何是生不出火来的。
不过他自有办法,将右掌按在柴堆上隔空寸远之处,输以内息化成热浪来烘烤这些湿柴,过得半盏茶工夫,只见地上柴木湿气挥发,木质渐渐干樵。然后他才将柴火点燃,大火一着,身上自然冷意尽去。
对于这种烤柴燃火之法,由的也是“飞天神功”的应用。他自突破“飞天”之后,临试得几次“飞天”的妙用,又经萧瑶自领悟“凌波微步”后,对他刻意导引发挥,他这时已全然融会贯通,对“飞天神功”的奴御生发已渐囚于随心所欲之地。
此时夜色悄映,他将柴火烧得愈发熊烈,然后取出随带的熟牛肉,牛肉已冻得似铁般坚硬,便在火上炙烤一会,待油香迸发,这才一口辣酒一块牛肉的吃了。随后他又将“北冥神功”温习了几遍,试着运功抓雪,每一次都能将两三丈外的雪团抓到手来。而后背上那朵花,他曾听师父说过,是一朵大花,旁边环绕着八朵小花。他这时一应用,忽然发觉每次运用“北冥神功”时,都是其中同一朵小花启动。他暗暗惊奇,知是这朵小花定然对应着迦楼罗,那由此可见,其他七朵则对应的自然就是其他天龙七部了。他越想越新奇,便想驱动其他七部,看看是一种什么效果。哪知试得几次,却毫无动静。他不由有些失望,便也不再临试,只是难免应物思人,又想到萧瑶的安危,顿感忧心忡忡。
到得第二日早晨,大雪转小,天色愈发阴沉。武琼花振作精神,又莽苍雪行。他久居敦煌,对于关外之地识别方向,可谓并不陌生,但在这茫茫雪源之中,不禁有些茫然无措。行得五十来里,武琼花只觉身旁风声呼啸,穿来繞去的也分不清去向何方。又行得数里,转入一处坡地,只见前方有两座耸高而缓低不生任何杂树的山头,而两座山头顶部刚好有两块突兀的圆形巨石。这时整座山头被被大雪绵盖,曲线柔和,光滑细腻,远远望去,竟宛似少女的初乳般撩拔动人。
武琼花沿坡而上,行至半山腰处,回头望去,只见自己的两行足印在身后雪地上绵延向远方,显得格外孤零,不觉索然一叹,复又前行。行得几步,耳畔忽听尖锐的风声中夹杂着阵阵吆喝和兵器撞击之声,不禁微微一诧,心道:“这等荒野雪原,怎地还有人在此搏杀?”他悄无声息的摸上山头,躲在那块圆形巨石后面。这块巨石被雪花掩映,若说这山头似少女圆润的ru房,那麽这块耸尖的巨石俨然便是骄人的*了。
其实在当地人的方言里,称及此山便为神乳峰。据说在两座峰顶的巨石里各有一眼活泉,水质呈乳白色,甘甜味美,有如妇女的**般醇香,说是不怀孕的女子只要一喝此山泉,便可如愿的怀上孩子,而且百试灵验。
关于这个传说,大约是有个来历的。相传不知哪朝哪代,有一个未婚的年轻女子,在无意中饮食此泉,竟然当夜就肚大如鼓。她的家人惊恐万分,疑为恶疾,逐请大夫诊治。哪知大夫把完脉,却毫无悬念的说是怀孕了。少女和家人听了,都骇如雷击,惊得半天也说不出话。对于一个未婚的少女怀孕,这等惊世骇俗之事,定然是为世俗所不容。此事一传千里,人人只道这家女子丧风败德,竟然暗地里偷汉子,一时风言风语满天飞,大有压死人的架势。父母羞于现世,于是怨怒无比的将少女赶出家门。少女含冤莫白,便留下一封遗书上吊自尽了。后来官府在查办此案时,从遗书中得知少女是在日里饮食了山泉后,突然肚痛,以致夜晚肚胀凸隆,而绝非偷人。官府经过调查,确证大夫所言属实,为清明真相,于是偏生奇策,找来几个久不怀孕的女子试饮山泉,结果这些女子果真一一怀孕。当时人们无不啧啧称奇,四邻八里的不孕女纷纷赶来喝泉,从此盛世相传,便称此山为“神乳峰”。
武琼花躲在巨石后探头望去,只见巨石前面积雪凌乱,一片片鲜红的血迹渲染,格外触目惊心。一直往坡下延展,便见雪地上伏有几个黑衣人和四匹黑色骏马,一动不动的显是死去多时。旁边不远处则有七八个男女捉对儿厮杀,虽然积雪深厚数尺,但这几人腾跃纵掠之间仍然显得极为灵敏活脱。
往北面三四丈外又有一老一少的两名女子,其中一名少女身着绣花缀链的异域服饰,一脸惶恐的手持长剑护在那名年长的女子身前,凝观战局。倒是那名年长的女子年入半百,却是体态丰润,气质高雅,虽处于危险之地却依然神色不乱气若闲定。
武琼花往场中恶斗的几人瞧去,顿时诧然一惊,忖道:“那不是何苦战吗?他怎么会在这里?”却见场中一独眼人行衣飘忽,铁手翻花,正是“铁手毒龙”何苦战。
与何苦战相斗的则是一个面色铿锵,身材高大的半百紫衣老者,此人在何苦战铁手连番的攻击下,遇招拆招,沉着迎战,虽一时不败,却也应付吃力,只怕过得半盏茶工夫必然抵挡不住。
武琼花心中惊疑,也不敢出声,又往其余两对搏杀的人望去,只见两个劲装大汉迎战四个黑衣人,这二人出手狠毒,千机百变,正识得是“千机门”的武功,显然是何苦战带来的官家同伴。
何苦战铁手成名天下,自有犀利独到之处,一只铁手横攻直取,所向披靡,无惧于任何兵器,不时与紫衣人手中胡刀碰撞,但听“当当”几响,二人一合即分。紫衣人手中胡刀却断了半截,暗暗惊骇,心道:“这南蛮子倒是好功夫,只是他一只铁手,刀剑无击,只怕非神兵利刃不可破。看来今日可是凶多吉少了。但无论如何,我当拼力护得燕燕周全。”心念电转,半截胡刀递进。又斗得几合,何苦战忽地一脚踢到,来势甚猛。紫衣人正回刀之际,无法格挡,要行闪避也是不及,情急之下,急忙使了个两败俱伤的招式。哪知何苦战卖弄了个虚招,一脚踢出之后,忽又身如陀转,铁掌前推,立时打在紫衣人胸口。紫衣人如受雷击,“噗”的一口鲜血凌空喷出,身子却已然被铁掌打得横跌开去。
那衣贵妇人远远静观,一见中年人被何苦战一掌打中,不觉“啊”的一声,方自失颜,惊叫道:“德昌……”语气之中甚为关怀。
何苦战一击得中,身随势进,整个人凌空掠起,平如直线,宛似离弦之矢一般,疾然往那妇人射去。那少女见状,更是惊恐,慌忙挺剑来拒。何苦战之所以炼以铁手为武器,自是赖于其利势无敌,遇什么抓什么,再启动铁手上安置的机括,五指一捏,只要被他铁手抓住,无不断折。这少女迎面一剑刺来,因为她带了恐惧的情绪,出手剑招虽然巧妙,但其势并不犀利。何苦战只须铁手一挥,便可将她的剑荡开,但他心意甚决,又存心杀威,便运转内力,以铁手迎着少女的剑尖冲去,但听“嘣嘣嘣”数声脆响,少女的长剑立时在他掌心撞击之下断成数截。
少女自然未料到自己的长剑在对方铁手中竟似捏豆腐一般摧枯拉朽,不禁惊得面色惶白,就连躲避的本能也仿佛忘了似的僵立当场。何苦战欺身冒进,铁掌便已抓住少女的剑锷,微一用力,剑锷碎裂,五指前趋,便又来抓少女的手。剑锷是剑柄的前端护手部位,何苦战捏碎剑锷,往前一抓,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抓住少女的手,只须他五指一捏,少女的纤纤玉手也非得被他捏成肉泥不可。哪知他一抓之下,竟然抓空,不觉吃了一惊,定睛看时,少女又已飘忽如鬼魅般往后退去一丈,不由心生惊骇,想:“看她神色呆愣,又怎会如此神速的避了开去?未必她还深藏不露?”想着又扬手朝少女迎面劈去。
这一回他看得真切,掌势又快又狠,料想少女必然再无法避开。岂料一掌甫发,少女又往斜里避开,神色依然惊愕迷茫,丝毫没有高人的模样。
何苦战立时知道少女之所以能避开自己的攻击,并不是她深藏不露,也不是什么冥冥法术,而定然是暗中有人相助。但若旁人施以内力如此快捷的将这少女移开,而且又做到天庸圆润,丝毫不为别人所觉,想想普天之下又有何人竟有这等本事?就是享誉武林泰山北斗的少林派慧藏掌门,鼎鼎大名的“边城大侠”燕南飞等等武林大鳄,未必也有这等轻风挪移的功力。
何苦战心头发怵,但此刻也顾不上去多想,还是办正事要紧,猛喝一声,抛开少女便向那稍露惧色的妇人扑了过去。他要杀妇人,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就在这时,忽听一人说道:“何苦战,你又在此做什么坏事?”何苦战吃了一惊,只觉身前忽然涌来一股大力,连忙挫身抗拒,怒道:“武琼花,原来是你在此捣鬼?”复又旋身攻上。武琼花挡在那妇人身前,屹如山立,又一掌推出,力如江流。何苦战又气又恼,觉着他这一掌力比刚才那一掌还要雄浑,只得斜身避重就轻,又从侧面往妇人抓去。武琼花反肘沉腰,斜击一掌,又将何苦战挡住。何苦战脸色铁青,怒道:“武琼花,你果然是通敌mai国!”
武琼花面色一变,对这话极是气恼,冷声道:“你胡说什么?我几时通敌mai国了?”何苦战指了他身后妇人,满眼放光的道:“那你救她做什么?”武琼花道:“她们只是一个女流之辈,你又何必要置她们于死地?”何苦战气得咬牙切齿,道:“她们女流之辈?武琼花,你是猪脑啊?你可知道她是谁?”武琼花微微一诧,也不知自己是否救错了人,正要发问,突听几声惨叫,却是“千机门”的两大高手将四个对手杀了,抢将过来,说道:“何大人,多说无益,不如一古脑儿的杀了?”何苦战不假多想,厉声道:“好,你们缠住这厮,我去杀了那老妖婆!”
他铁手五指箕张,正要扑出,忽听身后一声怒喝,那紫衣人挣扎着舞刀又冲了过来。何苦战瞧也不瞧,甩手一把飞针射去,也不管射不射得中,腾身一掠,铁手横波,便往那妇人咽喉捏去。他这一击,出手狠厉,自是必中之势,丝毫也不留有余地。他杀起人来,从不问男女老少,唯以死见招。
武琼花知道何苦战跟随着楚江南,向来多行不义之事,是以从来都无好感,何况他现在要杀的又是一个女人,说不得又是一个无辜的人,既然这事被自己撞上,又岂能袖手旁观而见死不救?他想也不想毫不犹疑,左手一招“神魔封印”,同时使出“北冥神功”,顿时将何苦战发的飞针尽数吸转,右手一带,又将何苦战拦了下来。何苦战怒不可及,恨不得要臭骂他一顿,但想今日时不待我,若此番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必将后悔终生,便咬紧牙关,双掌齐挥,一把把飞针赶上迎下穿左饶右的尽往武琼花泼洒过去。他这时发射飞针,用的手段可谓是尽了生平的本事,只想杀得武琼花死了又死就好。
武琼花冷冷一笑,双掌迎合外分,一股真气扫出,仿佛布成了一道铜墙铁壁,那无数飞针好比撞墙的苍蝇般纷纷坠落,没入雪地里再无声息。
何苦战这一来惊骇得连想骂人的话也噎了下去,半天方才透过气来,想道:“数日不见,想不到这厮武功大为猛进。”再看两个同伴时,也是呆吊着眼珠发懵。紫衣人环刀在侧,一手捂住胸口只是大口喘气。那少女死里逃生,恍然如梦般望着武琼花,见他出手还招,泰宁如山立,海静欲波澜,说不出的一种伟岸英武,不觉水雾般的双眼由受惊的恐惧渐渐生出异样的光芒来。
何苦战微一凝滞,只觉胸口甜涌,但他硬是吞了下去,翻白着眼睛对武琼花冷绝的说道:“你若然为了一个契丹女子,却要背叛那个深爱你的人吗?”他冷不丁说出这句话来,令武琼花浑身一震,如受电击,脑袋突然间一片空朦。
也许只有温柔才会让他有所患得患失的顾忌,何苦战跟随楚江南时来日久,早已知道他与温柔的感情缺陷,情急之下,便故意说出这句不痛且痒的话来,好让武琼花失神落魄。
果然武琼花一瞬间面色变得苍白,何苦战瞧着机不可失,便微抬铁手,以指尖从武琼花身侧正对着那妇人,想要作最后一击。
就在这时,只听似远忽近的突然一阵波涛汹涌的响声铺天盖地的传了过来。“千机门”两大高手惶然色变,骇道:“不好,雪崩来了!”
何苦战再深沉的冷忍这时也忍不住忽神往那边望去,果见灰沉沉的天空中仿佛腾起一片漫天的雪雾,风起云涌的向这边涌来,顿时也是赫然惊变,说道:“他ma的,不是雪崩,是马队来了。”他这一分神,紫衣人便冲到了妇人和少女身前,又惊又喜的说道:“太好了,是我们的救兵到了!”他说的是契丹话,何苦战和两个同伴略微懂得一点。“千机门”两个高手立时有些惊慌起来,纷纷张望,焦急道:“何大人,怎么办?”何苦战情知时机已逝,大势已去,甚是懊悔,只得瞪了一眼武琼花,颓丧而恼恨的道:“今日大计难成,咱们走!”言罢一前一后飞身掠去。
武琼花遥见那团雪雾愈发逼近,马蹄踏雪的响声宛似惊雷般骇人,显然来的正是契丹铁骑。他琢磨着若是契丹军队来了,还是避开为好,免得遭遇多生麻烦。便也不理会旁人,转身就要走。
那妇人突然说道:“壮士请留步!”武琼花回头道:“怎么?有什么事吗?”那妇人道:“多谢救命大恩!”武琼花淡然一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何足言谢!”眼光望去,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人马飞奔而来,万马奔腾的气势着实骇人。
武琼花暗暗惊叹:“这积雪数尺之厚,这契丹的马奔腾起来竟是如此迅速,果然是北国骏马名不虚传!”他却哪知契丹军队之所以到处征战,所向披靡,凭了契丹人的彪悍骁勇之外,就是勇以强劲的战马而著称。关于这一点,有传闻说这便是契丹军队每战必胜的核心秘密,若是破其马队,契丹军便也就不战而败。至于到底是不是如此,想来既有所传,便也不会是捕风捉影了。
那妇人又道:“怎么说你也解了我的危难,难道也不要我报答你什么?”武琼花不觉冷笑一声,道:“如果没事就告辞了!”少女热眼旁观,见武琼花要走,忍不住急了,跳到他面前挡住道路,叫道:“诶,诶,你这人怎么这样啦?”
武琼花微微一怔,正色道:“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少女涨红着脸,触了一下武琼花的目光便马上移开,支支吾吾道:“我……我……”侧头往妇人瞧去,满目都是期盼之色。
那妇人嘴角浮出一丝赞许之色,说道:“你救了我,就是你不要报答,但我总是要感谢你的。这样吧,日后你若有什么为难,便去辽国上京找我,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我定当助你办到!”武琼花不觉心中一动,没来得及多想,那片马队已驰近前来,呼声吆喝,胡刀烁烁,果然是契丹骑兵,便也不再多说,拔腿就走。
那少女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叫道:“快带我走,他们来抓你了。”武琼花吃了一惊,也顾不得多想,拉了少女的手的就跑。其实不是他拉着少女,而更象是少女在拉着他跑。他轻功施展开来,可谓踏雪如飞,却是快极,转瞬便已跑出数里。那少女被他拽着,起先尚勉强跟得上几步,行得一会,便再也跟不上了脚步,几乎是被武琼花拖着跑的,一张小脸被冷风冻得通红,这时再也忍不住叫道:“别跑了,快……快放开我,我……我跑不动了!”接着“呼哧呼哧”的大喘粗气。
武琼花只得停下步子,瞧着她累得不行的模样,不觉微笑道:“你跟着我干什么?”少女一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呼了口气,道:“什么我跟着你啊?明明是你拉着我嘛!”武琼花道:“我什么时候拉你……”一句话还未说完,那少女一把抬起手,道:“你看你看,你拉着我的手还舍不得放呢,还说不是拉我?”武琼花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还拉着少女的手,经她一说,脸面一红,连忙松开手来。只是心中纳闷:“明明起先是她拉我的手的,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我拉着她了?”
少女见她无话可说,嘻嘻一笑,眨了眨眼睛,道:“怎么不说话啦?是不是觉着理亏?”武琼花道:“我理亏什么,我又没有做坏事?”少女狡黠的道:“你还说你没做坏事?”武琼花一愣,盯着少女略显蔚蓝之色的眼睛,似乎预感到了一种牛肉汤的感觉。他这时不觉想起了小妖精姒小敏,似乎觉着眼前这少女与她颇有相似之感,不觉面带笑容,诧愕问道:“我怎么做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