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一天,细雨如丝,虽然大地已冒新绿,但空气中还透着几分寒意,因为天气的阴霾,使得人的心情也带着几分莫名的阴郁,恰似顾新蕊此时的心情,好奇中透着几分忐忑。
骆鸿涛约顾新蕊见面的地点是一家位于一条僻静小街的茶室。
顾新蕊匆匆赶到时,骆鸿涛早已经到了,在服务生的带领下,顾新蕊缓缓步入骆鸿涛订的那间独立的雅间。
茶室的这间雅间环境布置得相当雅致,竹制的窗帘、草制的地席、墙角的兰花、桌上的紫砂,无一处不体现着茶室主人的独具匠心。
顾新蕊进来时,骆鸿涛正双手插兜,站在一人多高的落地窗前,默默地注视着窗外的细密雨丝。
听到有人进来,他蓦地回过头来,与顾新蕊四目相对。
今天的顾新蕊身着一套草绿色套裙,脚蹬同色系的中跟鞋,脖颈上系着一条带黄绿碎花的丝巾,一头底部带卷的秀发自然地披散在脑后,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既清雅又娴淑,和这初春的季节,还有清幽的茶室相得益彰,互相点缀。
骆鸿涛在看到顾新蕊那一瞬间,整个人都有一瞬间的怔愣。
服务生礼貌地对骆鸿涛说道:“骆先生,您要等的这位小姐到了。”
骆鸿涛方才醒过神来,尴尬地对服务生微微颔首,服务生退了下去。
现在雅间内只剩下骆鸿涛和顾新蕊两个人。
骆鸿涛神情略显尴尬地对顾新蕊让道:“请坐吧。”
顾新蕊微微一笑,笑容里稍带拘谨,两个人脱掉鞋子,在草席上的蒲团上席地而坐,中间隔了一张小小的方桌。
骆鸿涛拿起精致的紫砂壶,给顾新蕊面前的紫砂杯斟上上等的茉莉花茶,登时,茶水的清香在桌边弥漫开来。
“谢谢。”顾新蕊端过杯子,对骆鸿涛礼貌地致谢。
骆鸿涛给自己的杯中也斟上茶水,然后轻轻放下茶壶,注视着顾新蕊,微笑着问道:“你是……打车过来的?”
顾新蕊嫣然一笑,点头道:“是啊,让家里的司机送不方便,所以我就走到路口直接打个车过来了。”
因为之前骆鸿涛嘱咐顾新蕊,此次见面事关重大,希望她不要让第三者知道他们的秘密约会,所以顾新蕊才会如此考虑。
骆鸿涛尴尬地笑了笑,低了低头。
顾新蕊看着骆鸿涛,心中疑虑不减,看他此刻缄口不言,顾新蕊忍不住轻声询问他道:“请问骆大哥这次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呢?”
骆鸿涛猛地抬起头看向顾新蕊,眼神很是惊诧,顾新蕊心中不解,两人对视良久,骆鸿涛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尴尬地笑着对顾新蕊低声说道:“也许,你不应该再叫我大哥了。”
顾新蕊犹疑地问道:“哦?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骆鸿涛一直低着头,手中把玩着茶杯,顾新蕊不得不侧着头观察着他的反应,因为她觉得今天的骆鸿涛实在是出奇的诡异。
良久,骆鸿涛抬起头来,看向顾新蕊,目光里已经笑意尽褪,余下的是一种掩饰不住的哀伤。
他沉默片刻,对顾新蕊缓缓说道:“新蕊啊,关于你的身世,你母亲没有和你……提起过吗?”
顾新蕊心里吃惊不小,她怔怔地看着骆鸿涛,须臾,她急促地问道:“我的身世?我的身世怎么了?”
骆鸿涛勉强笑了笑,他又垂下头,自言自语道:“看来你母亲确实没有和你提过这些。”
顾新蕊心里更加惊诧,她干脆单刀直入直接询问骆鸿涛道:“骆大哥,你有什么话,不防直说,我按照你的要求来赴你这个约,但是你说话却遮遮掩掩,这样……何必呢?”
看顾新蕊有一点急了,骆鸿涛无奈地清了清嗓子,然后鼓足勇气看向顾新蕊,稍显正式地对她说道:“那好吧,那今天我就实话实说,新蕊啊,你知道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吗?”
顾新蕊不解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骆鸿涛苦笑了一下,然后对顾新蕊说道:“其实我才是你亲生的父亲啊。”
这句话一出,顾新蕊完全傻在那里了,她握在手中的茶杯“光当”一声掉落在桌面上,一时间茶水喷洒得到处都是。
见此情景,骆鸿涛急忙起身,拿起一旁的纸巾将桌面上的茶水吸干,然后他又递了几张纸巾给顾新蕊,轻声提醒她道:“擦擦你身上的茶水吧?”
还没有完全从刚才那个令她震惊万分的消息中清醒过来的顾新蕊,此时才发现茶水已经溅到她的衣服上了,她尴尬地接过骆鸿涛手中的纸巾,简单地擦了擦身上的水渍。
虽然上面的水渍被擦掉了,但茶渍还是不可避免地留在了顾新蕊那件颜色清新的衣服上,看此情景,骆鸿涛轻声说道:“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衣服……”
顾新蕊可没功夫关心她的漂亮衣服,她匆匆试掉衣服上的水渍后,就郑重地质问骆鸿涛道:“我不相信你刚才所说的一切,你有证据吗?”
骆鸿涛苦笑着喃喃问顾新蕊:“你要什么证据呢?亲子鉴定?还是我和你母亲在一起生活时的那些合影?”
顾新蕊瞪大了双眼:“你和我母亲的合影?你有吗?”
骆鸿涛轻轻点头,然后就从放在一旁的皮包里拿出了几张照片,递到顾新蕊面前。
看着那几张有些泛黄的老照片,顾新蕊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照片是黑白的,都是一男一女的合影,看穿着打扮至少是三十年前了。
那一男一女看上去年纪都不大,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女孩扎着两根油黑发亮的小辫子,穿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格子衣服,男孩留着五四式的分头,穿着一件有些破旧的涤卡布上衣,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面对镜头傻傻地笑着,笑容是那样的阳光、无暇。
看着这几张老照片,顾新蕊可以说是目瞪口呆,因为她已经认出,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就是自己的母亲谷茜珍,而她旁边那个男人,从眉眼和五官来推测,一定是骆鸿涛无疑了。
母亲谷茜珍年轻时的旧照片,家里也有保存,但都是她自己单独的留影,或者与其他人在一起的合影,从来没有一张是和骆鸿涛在一起时照的。
呆呆地看着那几张照片,顾新蕊抬起头来,拼命摇着头对骆鸿涛说道:“就这几张合影不能说明问题!你和我母亲相识,也不能说明你就是我亲生父亲!”
看着因为激动而脸庞微微涨得红紫的顾新蕊,骆鸿涛声音略带哀求地对她说道:“新蕊,你先别着急,你难道不想听我讲讲我们以前的故事吗?”
顾新蕊不住地摇着头,她不看骆鸿涛,只是身体微微颤抖着。
这个消息就宛如晴天霹雳,带给顾新蕊的震惊程度过于巨大,她此刻的心情根本无法一下子平静下来。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这期间骆鸿涛一直默默注视着顾新蕊,等待她平静下来。
良久,顾新蕊抬起头,声音有些无力地对骆鸿涛说道:“你说吧。”
骆鸿涛看着顾新蕊,勉强笑了笑,那笑容非常苦涩,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然后慢慢地给顾新蕊讲起了以前的事情:
“三十多年前,我和你母亲谷茜珍生活在一个偏远的贫困小镇,那时候我们刚刚中学毕业,属于待业青年,我们两人家境相当,年龄相当,志趣相投,就在一起了,因为两家的条件都差不多,所以父母并不反对我们在一起,因为家庭贫困,我们举办了最简单的婚礼,当时我们俩人都在小镇上做着一份临时的工作。后来恢复高考,因为我头脑一向聪明,所以你母亲劝我捡起书本试一试,于是我突击复习了几个月,参加了当年的高考,万万没想到,这成了我一生的转折点……”
说到这里,骆鸿涛声音顿了下去,他的手紧紧握住了那个茶杯。
沉默片刻,骆鸿涛继续说道:“我上大学期间,你母亲在家乡省吃俭用,省下的钱都汇给了我,作为我大学期间的费用,在我大三那年,你母亲在家乡生下了你。”
这里,骆鸿涛的声音低了下去,情绪似乎有些不稳,沉默片刻,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在大学里,我很努力,但也很自卑,因为比起我的同学来,我家庭条件最困难,我希望毕业后通过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让你们母女过上好日子,可是,毕业后就遭遇了我人生的第一个打击,本来我应该被分配到一个很有前途的工作岗位,没想到,却让一位有权有势的实权人物的儿子夺了先机,最后,我被分到了一个偏远的小县城,在一家事业单位做着最基层的工作,我把你们母女接了过去,可是我没房没钱什么基础都没有,资历又浅,分房根本轮不到我,我只能租了别人家的厢房,来暂时安顿你们母女。”
这个时候,骆鸿涛的头垂得更低了,他握着茶杯那只手在微微颤抖。
“就在那一年,我的心境起了变化,和周围人相比,我的起点太低了,我不服!我不甘心!我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我凭什么要比那些不如我的人活得辛苦?我想成功,我想一夜成名,我想走一条捷径……”
骆鸿涛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后来,你就把我母亲抛弃了?”死死地注视着神情狼狈的骆鸿涛,顾新蕊冷冷地轻声问道。
骆鸿涛抬起头,顾新蕊赫然发现,此刻的他面目无光,神态间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连额头的抬头纹都愈加清晰了。
骆鸿涛紧紧蹙着眉,眼底隐约有泪光,他的声音沉痛中带着颤抖:“那一年,有个很有钱的港商到我们县城来考查,想投资建一个厂子,作为合作单位,我们单位负责全权接待这位港商,她是一位寡居的中年妇女,国语说得很差,也听不太懂,平时只说粤语和英语,而我在大学期间英语就非常棒,为此曾经得过奖,而且我还会一点粤语,所以领导就派我做她的翻译,全程陪伴她在我们当地的所有行程……”
听到这里,顾新蕊什么都明白了。
以前,她曾经听秦天海说过,这个骆鸿涛的发家史非常不光彩,因为他是娶了一个比他大十几岁的寡妇,后来得到了她的遗产,才一夜暴富的。
当时听时,顾新蕊还觉得蛮有趣,以为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为了成功不择手段的无耻男人,竟然有可能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是一件多么令人讽刺的事情啊!
“后来你就抛弃了我母亲,娶了那个寡居的港商,是吧?”顾新蕊的声音透着直达心底的冷漠。
骆鸿涛抬起头看着顾新蕊,他的眼中已经有泪,他的嘴唇剧烈颤抖着,良久,他才声音沙哑地喃喃道:“我……我想给你们母女……留一笔钱,可是你母亲……你母亲……她不要,我知道我……当时的行为……很无耻,但是,那是我当时能抓住的……唯一机会,你不知道一个身处底层的草根渴望成功的绝望心情!没有一个风华正茂的英俊才郎,愿意娶一个比自己大十六岁的中年老女人!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太想成功了!”
说到这里,骆鸿涛哽咽地说不下去了,他将头深深地埋在了桌面上。
看着他这副沮丧痛苦至极的模样,顾新蕊一时之间变得有些手足无措,她不知道是应该安慰他,还是应该痛骂他……顾新蕊的心里感觉乱到了极点。
沉默良久,顾新蕊轻声问骆鸿涛:“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看上去会这样年轻?我目测你年龄不过四十出头,跟我母亲根本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骆鸿涛抬起头,用纸巾轻轻试去眼角的泪,然后声音喑哑地对顾新蕊低声道:“那是因为……我做了整形手术,当然,整体轮廓并没有做大的改变,只是做了一些年轻化的处理,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得多。我和那个香港女人共同生活了十年,后来她去世了,我继承了她的遗产,并且带着这些钱回到国内,为了洗刷这段令我难以回首的耻辱经历,我想洗心革面重新来过,所以,我请一家专业美容机构,对自己的面部做了美化,还改了年龄,换了名字,我原来不叫骆鸿涛,而叫骆玉辉,这个名字你母亲应该很熟悉,实际上,我的年龄和你母亲同岁,今年已经……五十七周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