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几乎是快跌进去的,膝盖的血脉有些不通,在门槛上一绊,直接就跪了进去,看得后面的人大惊。这样扑摔,应该是生疼生疼的。可是她的感觉不是太灵敏,竟也不觉得痛,只是一时半会儿没能站起来。
“主子。”摘星连忙想过来扶,却有一双手早她一步,将顾凉月给抱了起来。
轩辕子离神色冰冷,看了外面的人一眼,转身抱起凉月进了内室。四熹被帝王那眼神看得一震,心下也是惊慌不已。主子的意思是不该拦着月妃娘娘么?可是他如何得知啊,帝王先前也没有任何指示…不过害月妃跌倒,还好帝王没有心情计较,放在平时,他就该小心着了。
明轩帝将凉月抱在软榻上坐着,低声问她:“痛不痛?”
慈宁宫已经收拾过了,太后的遗体已经放入了沉木棺,正放在慈宁宫的主殿里。而内室还没有让人动,依旧是那张床,床上的血泪,都还在。
凉月呆呆地摇了摇头,她不觉得痛,只是心里莫名的空落,让她回不了神。
“她选择了最后见你一面。”轩辕子离用下巴抵着凉月的头,轻声道:“心里,定然还是有你的罢。只是我尚未反应过来,尚未意识到你与她之间还欠一次清理,母后她却已经用这么决绝的方式去了。我什么也来不及做,对不起。”
凉月扯了扯嘴角,哑声道:“她闭门不见人这几天,一定是想好了吧。都说太后慈祥,手段过人,是巾帼不让须眉。但是,我看着,她为何就那么傻呢?”
“早知道就不争这最高的位子了,早知道就不入宫了,早知道就跟子虚走了。她一步错,步步错,为什么还会有人夸她聪明呢?”
“连死也是一样,是她真的累了,还是只有以这一死才能换得永绝后患,她从来不明确说清楚。后人还要将她葬入皇陵,千百年之后,歌颂她死得其所么?”
帝王听得怔愣,怀里女子的身子轻轻颤抖起来,他不禁拥得更紧了些,低声安慰道:“母后在她自己选的路上走,已经走完了。她开心与不开心,这一世也都过了。等来世罢,来世说不定她能完成今生的遗愿。抑或是,她现在已经与自己心爱的人相见了。”
凉月抬头,看着帝王幽深的双眸,喃喃道:“会么?”
轩辕子离轻轻笑了笑,道:“会的,她走的时候,不是说有人来接她了么?一定会的。”
嘴角慢慢弯起,凉月依偎在帝王的怀里,慢慢地睡了过去。她也很累,只是惯常不在意。今日这一次生别,让她第一次落了泪。整个人好像突然虚弱了,只想沉沉地睡一觉。
感觉手臂上的重量渐渐沉了,轩辕子离低头,却见凉月已经昏睡了过去。一张小脸白得让人心疼,眼角湿湿的,又快落了泪下来。
轻轻吻了吻她的眼角,帝王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主殿里的棺材,沉默不语。慈宁宫里的宫灯透亮,像是要为谁照路一般,整整亮了一宿。
太后仙逝,六宫同哀,皇后小月不出,帝王政务缠身。本打算将守灵和丧葬的事情交给淑妃,但是凉月却意外地站了出来,同帝王说她要料理此事。
轩辕子离只顿了顿,便点头同意了。宫内素服半月,一切酒宴都全部取消。宫人们也纷纷自发为太后的仙灵祈福,各宫妃嫔都甚为虔诚。
净月宫四处都看不见了喜色,凉月一身素白宫装,头戴白花,坐在主殿里折金纸。太后的灵柩只在宫里停留两天,后天便会送往皇陵了。天气炎热,已经着内务府送了大量的冰块儿去,以免遗体腐坏。
跟丧葬有关的事情全交予了凉月。本来也是宫中目前的头等大事,皇后和淑妃将六宫之权,特别是内务府一块儿都让了出来。太后的葬仪规则繁复,光是流程,凉月便听摘星念了好一会儿。心里不免凄凉。
生前要受折腾,死了也不得安宁,皇宫这地方的规矩,当真是让人受够了。
“主子!”揽月急急忙忙跑进来,卷起的风将凉月放在桌上的金纸吹起来几张,慢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怎么了?”凉月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那落了地的金纸发呆:“又出了什么事?”
“筵曦宫着火了!”揽月急忙把金纸捡起来,边捡边道:“这可是出事儿了,不知道哪个宫人不小心,烧纸钱也能将宫殿给燃了起来。良妃受的惊吓不小,这会儿正在让人灭火呢。
着火了?凉月抬头,将手里折好的东西放在桌上,起身道:“去看看怎么回事吧,宫里着火可不是小事,加上太后仙灵未去,良妃也怕是要落罪了。”
摘星连忙让人备轿,跟着凉月往筵曦宫赶。刚走到半路,就看见四周的宫人来来往往,端着水盆提着水桶,阵仗挺大的样子。凉月不禁让人停了轿,喊过一个宫人问:“前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那提着水桶的宫人擦了擦额头,朝凉月行礼道:“火势很大,娘娘还是不要过去了。良妃娘娘已经去乾元宫了,那筵曦宫里,好像还有很多人没出来呢。”
凉月一惊,挥手让那宫人先去救火,随即下了轿,对摘星揽月道:“轿辇不必跟去,我们过去看看就好。筵曦宫隔坤宁宫不远,可不要惊着了皇后。”
“是。”摘星揽月应了,随着凉月往前小跑。远远地就看见了筵曦宫的火光,揽月心惊,只觉得比她刚才看见的火势还要大,周围救火的人也多了。
“吩咐救火的人,只灭火,不要动宫里的东西。”凉月看了一会儿,侧头对揽月道:“无缘无故这样大的火,可不像是不小心。”
揽月点头,上前吩咐了各个救火的宫人。大火扑了一个时辰才见得火势小了下来,有宫人过来禀报,说是筵曦宫里烧死了两个宫女,宫殿已经完全损毁,财物也都救不回来了。万幸的是良妃娘娘跑得快,没有伤着。
凉月点了点头,看着几个太监将两具焦尸抬了出来。摘星和揽月都连忙拉着凉月退后一步,怕晦气。凉月却很平静地扫了一眼,是两个女子没错。约莫是后院的粗使奴婢,才没有跑出来吧。
帝王安抚了良妃,暂让她居了永寿宫。良妃连连谢恩,并告知是一个小宫女烧纸引起的大火,扰了太后仙灵,已经让人杖毙。
凉月看着那烧得干干净净的宫殿,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那些烧焦了的红柱子,没有浇油的话,干烧,是不会烧得那样彻底的。良妃在隐瞒什么?抑或是,在毁灭什么么?可是选择这个时候,也未免太高调了些。
吩咐内务府给永寿宫配制一些东西,凉月便打算回宫了。晚上六宫还要集在一起为太后送灵,她还得继续回去折那些没有折完的金纸。
顺着宫道走,又路过了那废弃的宫殿。凉月停了停脚,抬头看了看那斑驳的宫墙。
里面隐隐有笑声传来,凉月嘲讽地弯了唇。舞扇和水袖两个嬷嬷,一定高兴坏了吧。她们想拖下水的高贵女子,比她们先去了。所有的恩恩怨怨,随着两个主子的逝去,也该终了了吧。
想了想,凉月没有推开门进去,只慢慢转身,继续往净月宫走。
墙院里古怪的笑声传得很远,过了一会儿,也再没有声响了。
…
天黑的时候,六宫的嫔妃都赶来了净月宫。凉月在宫殿前面的空地上摆了巨大的石火盆。六宫嫔妃先是跪拜,接着便围着那火盆坐着,将各自折的金纸丢进里面焚烧,意为送灵。
淑妃一身白色素花的长裙,脂粉施得很淡,整个人看起来竟清爽了不少。良妃面色平静,抱了很大一堆金纸折物,慢慢地往里面放着。芙昭仪还有几个答应也来了。都是好久不见的人,凉月也没有细看,只静静地把自己折的放进火盆,看着火焰一点点吞噬金纸。
“听说,筵曦宫下午的时候着火了。”淑妃淡淡地开口问了一句:“新的宫殿,良妃姐姐可还习惯?”
良妃侧头看了淑妃一眼,抿唇道:“是本宫的罪过,不想宫女太不小心,竟然引起了大火,本宫只能多折些东西向太后赔罪。新的宫殿,算是本宫蒙了太后福泽罢了。”
永寿宫是后宫里数一数二的繁华宫殿,能凭一场大火住进去,自然是受了福荫了。
凉月听了一会儿,抬头看向良妃,突然问了一句:“良妃姐姐当时在哪儿呢?怎么自己宫里起了火,人都没能全部救出来?”
良妃一怔,低头继续往火盆里丢着金纸,随口道:“本宫当时正在主殿里喝茶,听见宫人说着火了便跑了出来。宫里烧死那两个,许是在后院睡觉偷懒的人吧,才会听不见声音,白白地丢了性命。”
“是么。”凉月丢尽了手里的东西,又拿起旁边的金纸开始折:“再睡得死,也不可能连着火了都听不见。良妃姐姐可否告诉妹妹那两个宫女的姓名,本宫也好去核对一下,好歹给一些抚慰。”
良妃一惊,手里的金纸飘向火盆,带了一些火星,竟往对面芙昭仪的裙子上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