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沙勒赫这句话,元颉当场就是一愣,十分诧异地问道:“你——你说什么?”沙勒赫垂下头又重复道:“请陛下开恩,将这名女犯尉迟芳赏赐给臣吧!”元颉又听了一遍却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这会儿他甚至连对李无瑕的怒火都忘了,忍不住又追问道:“你是说你想要这个尉迟芳?这却是为何?”
原来这沙勒赫因为相貌颇为俊美的缘故,自十几岁起便在草原上成为最受女孩们爱慕倾心的少年,那时的元颉虽然贵为皇长子之尊,倒还三不五时都要在心里暗暗吃这位好友的醋。后来沙勒赫在十七岁那年迎娶了他们部族中最娇艳美丽的姑娘之一,名叫茵琦——便是如今西羌国正宫皇后朵兰的亲妹妹,这两朵无以伦比的姐妹花在同一年出嫁,一个嫁入皇族为太子妃,另一个则嫁了全族最英俊博学的少年;此事便在很多年后一直亦都是他们草原上的佳话。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在沙勒赫同茵琦成婚后第四年,茵琦忽然身染重病夭亡,她去世之年才满二十岁,并没有留下一子半女;沙勒赫悲痛欲绝之下发誓此生此世绝不再娶。由是以来他便果真对任何女子都不再假以辞色。便是后来有几次元颉亲自提起的几桩婚事,也都被他以各种理由不动声色的婉拒了。
记得前年他们打下龟兹国的时候,曾经俘获了那国中的第一美人,此女不但貌美,而且能歌善舞更兼身带异香;龟兹国王献城之时曾明确提出要将这个女儿赠予西羌国的宰相大人为妻,可饶是如此,沙勒赫到底也没有接受,而是顺水推舟将这位美人许配给当时战功赫赫的一位将军了事。
正因为有如此这般的种种前事,今日沙勒赫忽然毫无征兆的开口向自己讨要一个华国女官,元颉自然是免不了要大吃一惊,忍不住要开口追问个究竟。
就听沙勒赫低声道:“或许陛下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臣方才看到那位尉迟姑娘双目含泪的样子,忽然就想起了……想起了茵琦,她临去的那一日也是这般……”见他说到这里顿住了语声,眼圈已是微微发红,元颉忙止住他的话头道:“原来如此,朕知道了,准你所请便是!——来人!给这位尉迟姑娘穿好衣服、梳妆妥当,立即用轿子送往丞相府上!”
立时就有几名宫女领命上前开始七手八脚的帮着尉迟芳更衣,元颉趁机又好好看了她几眼,却见她面庞眉目与神情并没有丝毫与茵琦相似之处——也罢,难得沙勒赫肯解开心结就好。他这些年一直如此自苦,这自然终非长久之计,眼下不管所为何因,倒是难得他又敞开了心扉,此事终究还是令人欣慰的。
他这里暗自为朋友高兴,尉迟芳那里却早已满心迷乱不已——原本她决意死命护着李无瑕的之时,就已经安心要两人今日一同死在此处殉国了;因此便是连衣裳给人扯烂也全然不顾,只是要索性拼个至死方休的局面才罢!可谁知李无瑕竟会忽然支持不住又晕厥过去,这一来情势急转直下,令她顿时又是惶急又是羞窘——前者是为李无瑕的伤势,后者则是为了自己这恨不得立时死了才好的窘境。
她本是华国仕宦诗礼的大家小姐出身,因其才名被召入宫掌教二位公主,这是何等的荣耀与矜贵?便是宫中那些妖娆狐媚以色侍君的嫔妃们如江梨儿之流,纵然坐到了贵妃之尊,等闲还放不到她的眼中;哪曾想今日竟会当众蒙此羞辱,自己的清白贞洁名誉全然毁于一旦,当真是比死了还难受百倍。
她有心一头撞阶而死,手中却还抱着昏迷不醒的李无瑕;再者此时这不着寸缕的模样,便是死了给那些羌人拖将出去,又何尝不是十倍百倍的羞辱?一念至此,尉迟芳这心中便如火焚虫噬一般,她只觉得脑中昏昏沉沉,几乎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耳中依稀听见似乎是什么人说要讨要什么人,又有什么人对答了几句,接着便有人上来开始为她更衣——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下意识地穿着衣服,却又凭着本能双手仍是死死地抓住昏迷的李无瑕不放。
四名宫女好一会儿才算帮她将衣衫重新穿好,想要依命扶她出去上轿,奈何她双手抓得极紧,就那么死死地抱着李无瑕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为首的宫女无奈之下只得又来向元颉请命:“陛下,那位姑娘她一直抓着地上的姑娘不肯走……”
元颉此时也正望着躺在地上的李无瑕,看着她的衣服渐渐被渗出的鲜血浸透,那血迹又缓缓在地上漫开——看来她的伤势的确不轻。像方才那样轻描淡写若无其事的说话,究竟是耗费了多少气力?此刻由于再度失血的缘故,她的脸色变得更苍白了,白到近乎透明的样子,几乎已不似真人,倒像是用白玉雕成的塑像一般——是了,她叫做“无瑕”,华国说白璧无瑕,想来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元颉不禁眉头一皱,觉得自己所想之事实在无聊透顶——这女子如此桀骜不驯又如此牙尖嘴利,她非但害死了元硕,更是不知死活竟敢当面辱骂自己这个堂堂的天下之主!难道还可以放任她继续活在世上么?——或许就这样看她一直流血,再过一会儿她就会死了,可是……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西羌国皇帝不禁冷笑一声:“来人,把她们分开,尉迟姑娘送相府,剩下的那个嘛……去宫里随便找间闲房子把她扔进去召太医诊治!她想就这样做什么忠臣孝子,朕却决计不会让她如愿以偿。”
侍卫们应命之后一起上来动手,这才硬生生扯开了尉迟芳的手将她拖了出去,又有几人上来抬了李无瑕送往后宫。元颉胸中的闷气这才觉得出了一些,见沙勒赫还侍立在旁,他立时换上笑脸站起身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人都送去你府上了,你怎么还耽在这里?我曾听华国这边的人说过,那个尉迟芳也是此地有名的才女,想来定然对你胃口的。便是这个不甚中意,改日我再另外替你寻更好的就是了。”
沙勒赫微笑道:“真正多谢陛下了——”他说着倒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是了,臣听说华国的那个江贵妃昨日也被陛下送往宫中诊治去了,不知她是否已经好了些?那位倒是个不折不扣绝色美人胚子,所以陛下这后宫里是不是又该道喜了?”元颉笑着捶了他一拳:“你这假道学了半辈子的人,忽然开了窍还真越发荤素不忌起来!还不快回府看看你那新得的美人去,倒还有心思在这里打趣我?”
沙勒赫笑着一躬到地:“是是是,臣这就告退,”他说着又向站在一边已是半晌没有说话的皇叔拉姆洛点了点头,接着便当真告退扭身而去。倒是拉姆洛一直在旁站着,此时心中已是不痛快之极!原本他是冲着李无瑕来的,谁知李无瑕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倾国倾城之姿;这事儿已算得败兴了,还好后来忽然有了剥光尉迟芳衣衫这档乐子可看,尚算不虚此行。
可是谁知他这边只顾着饱眼福,还没来得及寻思别的,那个平素里一直道貌岸然的沙勒赫居然从斜刺里杀出来公然跟皇帝要人了!说来这事也是可气,昨日自己讨要江氏的时候陛下就百般不痛快绕来绕去只是不允;今日这沙勒赫一开口可倒好,不但当场点头答应,而且居然连那个当面冒犯顶撞的天威的李无瑕都莫名其妙的饶了。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拉姆洛顿时有些愤愤不平,可随后听见沙勒赫同元颉的对话,他这才明白过一点味儿来——原来自己昨天担心的事竟是真的,皇上果然也已经看中了江氏,这就难怪他左右支吾不肯答应自己了。但这样一来,皇上有了江氏,沙勒赫那小子也不声不响就平白捡了个尉迟芳,自己这个下手最早的人却反而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捞着?
不过幸好美人还有剩下的——昨日死的那个刘氏其实长得倒也不错,不过她的性子实在太烈了,这样的女人断然难以驾驭,她果然还是死了的好。李无瑕是不用想了,这样的女人天生就是要男人命的,还不如早些杀了的干净。
而剩下的几个嘛……丽妃王氏和她的女儿永安公主倒真是一对大小尤物:大的端庄柔美风情万众,小的明眸皓齿稚气未脱,若是把这母女二人弄到手,想来倒也不逊于得到那个大美女江贵妃呢!不过这个意思自己昨日已经透露了一些,怎么皇上倒像是很不高兴的样子?难道连那对母女他也看上了?
这可不成,自己绝不能当那种入宝山却空手而归的傻子!拉姆洛暗自咬了咬肥厚的嘴唇下定了决心——大不了我就先下手为强!等到生米都煮成熟饭,皇上总不好意思不答应了吧?毕竟我可是他的亲叔叔哩,他想必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和我翻脸……一定的!
想到这里,这位皇叔兼右亲王殿下猥琐的胖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