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武林大会如期召开。
武林大会是卯时就开始的,安凝早起困难,迷迷糊糊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在昨日那家面点摊子上吃了碗面,买了点零嘴,才晃悠晃悠地过去看热闹。
至于白琢光在天不亮时就没了人影,安凝想这家伙今天终于要搞事了。
不过她倒是唯恐天下不乱,局势越乱,她就越能浑水摸鱼。
武林大会设在风波镇西处的浣纱湖畔,两旁有烟雨楼、望江楼两座酒楼,可登高望远,将此番盛事一览无遗,当然其中一座已是千金难求,便是大厅里随便一个普通位置,都炒到了十两黄金,更罔论厢房和临窗的绝佳观景之位了。
而那些身无长物的江湖客们自然是没有这等一掷千金的实力的,却也不用发愁,湖畔旁早已搭好了几处凉棚,瓜子茶水应有尽有,来凑热闹的倒也觉得很是满意。
浩浩江湖,多的是风里来雨里去的绿林草莽,虽说人人皆可挑战武林第一人之称号,但要上台在众目睽睽下去分输赢的,大多都是六大门派成名在外的高手,不过是凤毛麟角的几人而已,一招一式都能被编成话本在客栈里头传唱,对于普通的江湖中人而言,能见到这些大侠亦是如同粉丝见了偶像一般,激动得不能自已。
“你瞧你瞧,那是霜刃胡天双和赤金镗项蛟……”
“峨眉的怜花师太果然是国色天香……”
“那不是名剑山庄的白墨少爷么?”
“不知今日柳公子何时到来……”
一路走过那些沸反盈天的江湖观光团,安凝使劲穿过人群往里头走去,只见挤出人群后视线豁然开朗,眼前是一片烟波浩渺的湖泊,一条汉白玉桥通向湖心水榭,水榭之上则用红绸扎着一个高约十丈的台子,上面正有两个人在拳来脚去地比武,迎面设有看台,泾渭分明地坐着各大门派的掌门人与前来赴会的弟子,除了名剑山庄与听雨楼两大名门之外,更有天龙寺的方丈、峨眉山的师太、十二连环坞的蓑衣客,相熟的则互相寒暄,有仇的便横眉冷对,端茶送水时都在放明枪暗箭,倒比台子上的比武更有些看头。
为了防止再次被自己的美貌出卖,安凝今天特意带了面纱,倒也不怎么引人注意——至少她随便一打量就看见了好几个和她一样的装逼爆款,又换了一身绯色软烟罗的裙裳,丝绦束发,手拿一柄镶金边的芳卉伞,暗香盈路,没走几步就好多人偷偷打量着她,压低了声音议论这是哪门哪派的女侠。
“定是潇湘派的水云仙子……”
“不不,我看是素心谷的霓裳姑娘……”
“你们别争了,这是落霞派的青青小师妹!”
安凝听他们讨论得有模有样的,也实在佩服他们竟然都能记得住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绰号。
台子上的选手又换了几轮,战事开始从一方的碾压渐渐变得焦灼起来,武林大会的赛制很简单,和打擂台无异,多半人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实力相差悬殊的就不会上去丢人现眼,自恃身份的也不会第一时间下场,于是越打到后头含金量就越高,连原本闲话唠嗑的江湖人们都也不再叽叽喳喳,而是开始对战势品头论足起来。
离得远的棚子里头,还有说书的在实况转播,一个个舌灿莲花,令人血脉喷张:“只见那刀疾如闪电,刀锋破风,天地间仿佛充满了肃杀之气,他动了!他动了!白墨躲开了这致命的一招!只见他身形急转,不偏不倚地迎上了那刀……”
众人一边听着解说,一边看着擂台上虎虎生风的打斗,都一副津津有味的表情,打得酣畅淋漓时,还集体爆出喝彩声叫好声,恨不得自己也跳将上去战个痛快,让安凝恍然间仿佛感觉自己置身于举行世界杯时的酒吧,相同的气氛,相同的不感兴趣,她打了个呵欠,四下环顾了一周,依然没有看到白琢光的身影。
这时那一场已经打完了,就听那说书的猛灌了一口茶,道:“胜了!名剑山庄的白墨少爷胜了!”
“白墨少爷胜几场了?三四场有了吧?”
“痛快!本以为自孤鸾剑之后,名剑山庄已后继无人,真没想到这刚上任的少庄主还能力挽狂澜!”
“急什么,听雨楼的柳公子还没到!”
安凝愣了愣,这才注意到在高台之上的那人,只见一个倒在地上的汉子正被人抬下去,一个白衫黑带的年轻人正傲立于台上,虽隔得远看不清他的长相,光是身影便透着一股卓尔不群的气势。
安凝又想起片头cg了,那时候有一个年轻人的特写,满脸孤愤之情,按着手中剑鞘想要上前阻拦的样子,身形和台上那少年分毫不差。她低头翻册子,上面写着白墨其人乃是名剑山庄庄主的次子,本在兄长的锋芒下无甚名气,自庄主身死、白琢光被掳去后便挑起大梁,潜心修武,满心想在武林大会上重振名剑山庄的声势。
那大汉被抬下去没多久,又相继有几人上来挑战,功力虽与白墨相当,却被白墨一一击败于台上,每每他打败一人,欢呼声便一阵赛过一阵,那些坐在台下的名剑山庄弟子们也都激动得满脸通红,与有荣焉。
就在此时,湖对岸忽然传来一阵清越的笛声。
“这笛声莫非是……”
“错不了……定是柳公子……”
众人立时沸腾了起来,兴奋、有敬仰、也有期待地望向湖心处,只见一叶扁舟悠悠驶了过来,船头上立着一人,身穿青黛色的长袍,灰鹤大氅,衣带当风,玉笛正吹着一首《鹧鸪飞》,笛声悠扬,随着那个淡如山水的身影飘了过来。
安凝心想刷了半天武侠副本终于逮着一个会装逼的了,这波逼我给9分,那1分不给怕你骄傲。
那一叶扁舟朝着水榭驶近,那人将笛子往后一收,身形翩跹凌空一踏,便上了高台之上,先是朝着台下之人微微一揖,仅仅是一个动作,便令人心中顿升如沐春风之感,再看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手中一柄白玉扇轻摇,端的是风度翩翩。
“柳公子!”
“怀风扇柳玉铭!终于来了!”
“翩翩浊世佳公子!”
台下一片呼声雷动,夹杂着少女或是少妇们羞涩又大胆的声音。
他一扬折扇,唇边带笑,朝着白墨温和道:“许久不见,阿墨的功夫可是大有长进了。”
远看时的白墨少爷威风凛凛,不过近看时才发现容貌甚是清稚,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只是他面上没有半分稚嫩之色,平静道:“柳哥哥,自幼我哥哥忙于练武无暇陪我时,是你陪我爬树玩耍、教我读书,这份情谊我永不敢忘,只是今日我们终于要兵戎相见了。”
柳玉铭叹了一声,道:“说这些做甚么,你我白柳两家世代交好,老庄主待我恩重如山,琢光与我更是八拜之交,谁知……”
说着,他微微咬了咬牙,似乎不知该怎么说下去,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沉痛之色。
白墨垂首道:“是,不该说这些,在这台子上,还请哥哥不要念及旧情,有什么招式尽管使出吧,不必手下留情。”
“我理会的。”柳玉铭又叹一声,一撩衣摆,朗声抱拳道:“听雨楼柳玉铭,请白庄主赐教。”
两个身影,瞬间便重叠在了一起,然后又迅捷地分开,电光火石间不知过了多少招。
安凝看了一会儿,还是不太懂,问身旁围观的小哥,“为何刚才柳玉铭要退?”
“那是虚招,这都不懂?”小哥不耐道,随后漫不经心瞟了她一眼,这才看见是位戴面纱的漂亮女侠,立刻和风细雨地解释道,“方才白墨使了一招‘逆芒剑法’,看似中门大开,但若是直撄其锋芒,必会遭到迎头痛击,是以柳公子不慌不忙,以一招‘扇底风’回身而退,你看,这时柳公子再接一招‘清风拂柳’击其下盘,白墨少爷就要吃亏了。”
安凝听得不明觉厉,“噢,原来如此。”
小哥连忙问道:“哎,女侠,你何门何派呀?”
安凝没搭理他,他便自讨没趣地继续看比赛了。
若说实力,白墨与柳玉铭可谓是旗鼓相当,名剑山庄与听雨楼的心法、招式也是各有千秋,不为所其克制,一开始打得平分秋色、险象环生,只是越打到后头,柳玉铭闯荡江湖这几年的经验便显现了出来,他不一味快攻,而是见招拆招,伺机而动,相较之下,白墨却不够老道,他被江湖人称之为白少爷,自然是因为他养尊处优、处处优渥,若不是名剑山庄遭逢剧变,他恐怕一辈子也没有踏上江湖的机会,更无从去谈江湖经验了。
五十招过后,白墨便有了败象,只是咬着牙苦苦支撑,又撑了二十招后,终于是被柳玉铭一招拿手的“吴带当风”所击飞,虽说柳玉铭出招时留了力气,并未伤及筋骨,但却是再无一战之力了。
白墨看着脱手而出的剑,苦涩道:“我败了。”
柳玉铭上前扶着他,柔声道:“你还小,你柳哥哥不过比你吃了这么多年的饭罢了,你天资聪颖,再练五年,必能胜我。”
白墨咳嗽了一声,拿起那柄剑,喃喃道:“镂尘剑……”
柳玉铭毅然道:“我会替琢光兄完成他的心愿,重振武林。”
白墨看了他一眼,惨然笑道:“那……就靠听雨楼了……”
说罢,也不再由他搀扶,踉跄了一下,便径自失魂落魄地走下了台子,身影落寞,仿佛不知要去向何处。
武林大会虽还未结束,但众人皆知名剑山庄大势已去,失去了老庄主与白琢光,又因武林大会之约,将镂尘剑拱手拿出,此番恐怕是伤筋动骨,再无一战之力了,而那些方才与有荣焉的名剑山庄弟子们,皆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有些年幼的还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相反,听雨楼却名利双收,如今这武林大会之上,再无一人能胜柳玉铭,镂尘剑与吹影刀尽收囊中,又得了武林盟主的大义,隐隐有如日中天、势不可挡之象。台下听雨楼众人,面上是忍不住的得意之色,仿佛统一武林已是探囊取物一般。
鼓声响起,示意下一局已可开始,武林大会的司仪朗声道:“还有何人上台应战?”
如是问了几遍,却无人应答。
此时自然是无人应答的,如今除了那些隐居山林的老头,或是身居高位的掌门、长老之流,这年青一代中,几乎无人能与柳玉铭并肩,武林盟主之位花落谁家,在此时已成定局。
“果然是柳公子胜了……”
“啧啧,这听雨楼要成武林第一大派了吧?”
“名剑山庄好不糊涂,要是不答应那劳什子约定,不拿出镂尘剑,也不至于输那么惨……”
“谁知那老庄主与白公子遭逢不测呢,胜负本是五五之数,实在可惜呀……”
“坐实了听雨楼一家独大,谁都不好过……你看那六大门派的,脸都黑成锅底咯……”
安凝听着身旁的窃窃私语,真是急得恨不得跺脚,心想白琢光你这死小子怎么还不上啊?欲扬先抑的桥段可够了啊!反派角色和围观群众的造势都已经到位了,你主角死哪儿去了啊?!这个时候,你就应该一身白衣,飘飘欲仙地往那高台上一立,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地说上一句“孤鸾剑白琢光,前来讨教。”然后啪啪啪地把所有人的脸打肿啊!你这傻白甜傻实心了,还不赶紧来收割一大波人头啊!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心中所想一般,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