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风雪初霁,今日的风波镇很是热闹,青石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不同于往常货郎商贾充盈其间,更多的是挎刀佩剑、目光如电的江湖人,有穿着劲装的刀客、戴着斗笠的落拓游侠、袒胸露乳的武士、青衫纸扇的儒生,当然还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侠们,她们牵着马儿走在肩上,一片如烟波般的裙裳轻飘飘地点缀在其中,香风拂过,令路过的侠士们都不由自主昂首挺胸、目光凛然,仿佛想要借此展现出什么英武之气一样。
明日,便是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各路英豪纷纷齐聚于此,摩拳擦掌,只待大展身手。
风波镇本是江南道治下鱼米之乡中平平无奇的一个存在,只因十八年前的一桩缘由,令此地有特殊的意义,故而武林大会便选在此处举办。每逢隆冬时节,往日里平静的风波镇就会变得像是汴京一般热闹,三道九流都抱着不同的心思前来赴会,又因江湖中总有新仇旧恨,稍有不慎便是刀光剑影不绝,令想看热闹的人感到兴奋之余又不由惴惴,唯恐被高人所误伤。
武林大会最初的创设之衷,本是为齐聚天下英豪,煮酒论剑,只为切磋武艺,不为胜负,后来渐渐演变成胜负之争,天下武林英豪竞相争夺“天下第一人”之称号,每逢武林大会皆是风云色变,而这回的武林大会又与以往不同,只因中原武林逐渐式微,已到了危在旦夕之际,是以此次在武林大会上决出的那天下第一人,便以“武林盟主”之名义号令武林,统领各路英雄匡扶正义,担负将魔教驱逐出中原的重任。
为了激起萎靡不振的武林士气,名剑山庄与听雨楼两大武林门派各自拿出武林至宝“吹影刀”与“镂尘剑”,传闻中这两把神兵无坚不摧,若是武林中有人能同时拥有这两把神兵,便能号令武林,莫敢不从——至今数百年以来,这一刀一剑掀起了无数腥风血雨,却从未有人能够集齐这两者。
名剑山庄与听雨楼本是分别保管这两件神兵数十年,此次能如此大方将各自神兵拿出作为彩头,自然不是单单为了振奋人心,而是同时存了一举吞并另一把神兵的意思,要知若非以武林大会之名义令两派拿出神兵,恐怕以两大门派的重重死守,便是再过几百年,这两把神兵也无重见天日之时了。
大概是正午,久违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长街上,安凝吃着冰糖葫芦,一边看西洋镜一样打量着身旁的武林人士,一边还不忘和白琢光指指点点道:“那个浑身银首饰的一定是苗疆的五毒中人,你看那个配葫芦的肯定是丐帮,哦哦哦哦!那有师太和秃驴!少林寺也来了?粉衣服的肯定是秀秀啦,那个带伞的就是天香……”
白琢光朝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认真解释道:“那个带银首饰的是街边杂耍的,你看那拿葫芦的刚才酒馆走出来,是昨夜酗酒的酒鬼,粉色衣裳的是青楼倚门卖笑的姑娘,你不要老盯着人家看……而且你说的那些门派,为何我都从来没听说过?”
安凝根本不搭理他,只是突发奇想道:“你以后如果一统武林了,一定要规定每个门派穿衣服的颜色和套装,不然怎么区分。”
白琢光愕然说道:“你连武功都一窍不通,为何说我能一统武林?”
安凝理所应当道:“我帮你不就行了吗,本教主神功盖世,分分钟教他们做人。”
闻言,白琢光停下脚步,看着她诚恳地说:“姑娘,你还是另寻去处吧,我身上的□□既然解了,便已不碍事了,此处皆是武林中人,少不了明争暗斗,你又不通武功,何必趟这趟浑水。”
微风轻轻吹开他帷帽垂下的黑纱,露出他凝如寒潭的双眸,安凝也停下了脚步,朝他莞尔一笑:“你知道我不是萧紫凝了?”
“我早就知道了。”白琢光抿了抿嘴角,似乎是因为阳光格外温暖的,又似乎因为终于从幽冥来到活生生的人间,他的心情也显得好了许多,“我知道你不是坏人,虽然在幽冥宫中你迫不得已假扮萧紫凝,但武功、气度都是装不出的。”
安凝笑道:“你这就知道我不是坏人了?白公子我告诉你,我坏起来连我自己都怕。”
白琢光扬了扬眉,说道:“我看人从未走眼过。”
看来他已经摆脱了在幽冥宫中被当成候补面首时的阴影,又找回了那个原本飞扬潇洒的白少侠,虽然还是那样耿直,那样天真,却显得格外坦坦荡荡、光风霁月,令人不由侧目。
在几天前,安凝在药铺中买了几味古怪的药材为白琢光解了毒之后,他就一直是这种状态了,好像不仅仅是回满了hp和mp,就连心灵创伤都一并修复了。
安凝猜大概是白琢光之前还对她放心不下,不过经过几天的相处下来,发现她的确不通武功,而且与萧紫凝的行事大相径庭,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不再对她有所防备,只是他始终没有摘下帷帽以真面目示人,不知是何原因。
过了正午,两人便去客栈投宿,不过两人到了客栈后,才发现客栈早已没了客房,一片吵吵嚷嚷一见不和拔刀相向血溅五步的背景音中,掌柜愁眉苦脸地跟他们说:“寻其他客栈也一样,你们这些江湖人呐全都挤到这镇子里,哪儿还住得下啊,不然你们到柴房挤挤,一晚上就收你两钱银子。”
白琢光和安凝相互看看,只好点头。对于他们而言,只要不是茅房,都比露宿街头要来得好些。
柴房中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干净得许多,只是角落里堆着些干柴,掌柜的已经提前打扫过了,将一些旧家什搬进来,又使唤小二将干柴挪到外头去,捯饬捯饬看起来倒也与普通客房无异,就是正逢隆冬时节,一进去便觉得寒气逼人,就是烧了炭炉都管不上用,幸好安凝作为玩家好歹也有些光环,只要不冻死人不掉生存值,那经过层层削弱后的“寒冷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白琢光见屋子还堪住人,便放心了下来,他年少时行走江湖时风餐饮露都是家常便饭,只是担心姑娘家娇贵吃不得苦,见安凝已安顿好,便说:“你就留在此处,我出去一趟。”
安凝也不意外,说道:“那我也出去一下。”
白琢光蹙眉道:“你要做什么?”
安凝道:“逛逛。”
白琢光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虽不是萧紫凝,但当初在幽冥宫时你口口声声问我吹影刀镂尘剑的下落,又跟着我来了风波镇,我实在不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安凝笑道:“好了,你管我做什么,你真当我是萧紫凝,还能一身武功翻了天不成?”
白琢光只是道:“你这人行事诡谲,亦正亦邪,我看不明白。”
安凝道:“难得糊涂嘛,看那么明白做什么?你看,我也没问你为什么一路上隐藏行踪,为什么不和名剑山庄的人汇合,不是么?我都这么相信你,你还不信我。”
她的话乍一听起来十分有道理,仔细一想又却是诡辩,偏生白琢光这人实诚,道理上实在是说不过她,只好不说话了。
安凝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气凛然道:“你既知道我根本就不是那个妖女,就不要再怀疑我了,让我们人与人之间多一点信任吧。”
白琢光看着她的眼眸,想了一会儿,终于认真地道:“好吧,我相信你。”
他说得是那么认真,以至于在瞎胡扯的安凝都不由错愕了一下,便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只能看着白琢光转身推门,翩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