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南贞很冷静,一点都不见慌张。
寻常人觉着千难万难的生死大关,如今在他的眼中,却风光霁月的很。
他面对着信王,语气也淡淡的。
“殿下,你觉着,阉党有什么罪?”
信王笑了,没想到自己的质问,竟然被一个小太监给反问了。
以往他问话的时候,下面的奴仆哪敢矜持,肯定会痛痛快快、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个小太监,很不一样。
不过这种感受很新奇,让信王也没有追究,而是真的回答了起来。
“阉党欺上媚下,贪婪无度,残害忠良,祸国殃民,涂炭生灵,窃国权柄,每一样不是罪无可恕?”
孟南贞点头,又摇头。
“殿下说的这些,固然没错。但是在小的看来,其实有些多余。”
信王的浓眉簇起,急急地问道:“你怎么说?”
孟南贞带着自信的笑容,道:“请教殿下,您觉着,阉党对于咱们大明有什么帮助吗?”
“哼,哪里有什么帮助?败坏江山社稷倒是一把好手。”
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孟南贞便摊开双手。
“既然对江山社稷没有任何帮助,那阉党就是有罪的,还是原罪。”
这个说辞,让信王久久无法回神。
可仔细品味之后,他也不得不承认,孟南贞说的实在太对了。
如今阉党柄国,整个江山社稷都操之其手。
可是其却对江山社稷没有任何帮助,还败坏殆尽,那不是原罪是什么?
想通了这一点,信王感觉很舒心,便试探着问道:“如今魏公公权倾朝野,说一不二,多少达官显宦都趋之若鹜,以求飞黄腾达。你却舍魏公公而转投孤之身边,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啊?”
看得出来,信王是一个很谨慎的人。
对于孟南贞的反水,他虽然高兴,但还是没有轻信。
而孟南贞的应对,则简单多了,直接套用了桃花扇里的名言,甚至还带着些许的戏腔。
“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信王恍惚不已,只觉得这戏腔别有韵味。幸亏心中有事,及早地挣脱了出来。
“你就这么确信,阉党会完蛋?”
“殿下,阉党为什么不会完蛋?”
“阉党把控大权,上上下下都是他们的人,岂会轻易完蛋?”
“可阉党没有根基。”
一锤定音,孟南贞只用了一句话,就总结了阉党必将灭亡的原因。
信王却不是很懂。
“阉党没有根基?此言何解?”
又到了孟公公的科普时间啦。
“殿下,阉党看起来权势无双,可他们的权势从哪里来?还不是陛下的信重。有陛下宠信依赖,阉党便横行无忌。可一旦有朝一日,陛下厌恶了他们,或者不忍言之事发生,阉党立刻就失去了靠山。那么他们如今的喧嚣沸腾,就跟失去了基座的高楼一样,肯定会顷刻间崩塌。太监这种生物,不事生产,不事劳动,没有创造财富的能力。他们的生存,完全是依附皇权的结果。所以不管如今阉党看起来多么的风光无两,可都长久不了。”
这还是信王第一次听到,有人把阉党剖析的这么分明,瞬间便让他的信心大增。
“呵呵,你可也是太监,这么评价自己,可好?”
孟南贞面色一囧,没想到信王竟然也会开玩笑。
“小的才做这一行不久,还没有变成真正的太监,自然不算。”
“哈哈哈哈,你倒是一个妙人。”
不知道怎么地,和孟南贞谈话,让信王感觉很愉快。
他很自信,没有其他人的悲观愤懑,从而影响了信王的心态也忧虑焦躁。
他不自卑,即使面对着天潢贵胄的信王,言语也平和自然,仿若老友。
这还是信王平生不多的,能够和别人平等对话的机会,感受自然格外新奇。
“府里别的下人,面对孤的时候都自称奴婢,可你却不是,这是为何?”
孟南贞飒然一笑,完全没有其他奴仆卑躬屈膝的模样。
“小的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奴仆,之所以会变成如今的样子,也只是生活使然。再者,教导小的的西洋师傅,曾经教导了小的很多的思想。”
信王既然知道了孟南贞是卧底,自然也早就知道孟南贞之前的说辞,知道他在老家的时候跟西洋人学习过。
如今的信王,对孟南贞很感兴趣。
“哦?那你好好说说,你的西洋师傅,都教了你什么啊?”
孟南贞开始掺杂私货。
“那师傅增加教育小的,说这个世界上,人人生而平等,不存在高低贵贱之分。”
“切,歪理邪说。礼有长幼之序,人有高低之分,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的这个西洋师傅,其罪当诛。”
孟南贞就知道这位的固执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当时小的也是这么说的,可那师傅却告诉小的,这是他们泰西之地最新的思想学说。而在之前,他们那里的思想其实和咱们大明也差不多,也存在着高低贵贱之分的。但因为时代的发展,那边的人的思想渐渐进步了。”
信王气急而笑。
“你竟然管这叫进步了?孤问你,如果不划分好三六九等,那整个天下岂不是秩序混淆,还能安定自守吗?”
孟南贞却猛地抛出了犀利的长矛,让信王毫无准备。
“殿下,上古时代,尧舜禹时期,可没有上下尊卑之分的。如今天下名分已定,为何还乱糟糟的呢?”
“嗯?”
这犀利无比的两问,一下子难住了信王。
他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信王很喜欢读书,史书更是重中之重。
因为他深笃唐太宗的话,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特别是如今的大明风雨飘摇,更是促使他迫切地希望从史书中寻找到答案。
奈何他想要的答案还没有找到,孟南贞却用他最熟悉的史例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信王头脑里乱哄哄的,只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在交织和冲突。
为什么上古时代人没有上下尊卑之分,而后来有了呢?
为什么如今的天下名分已定,上下尊卑无比严格,却还一团乱麻呢?
莫名地,信王不由地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的那位西洋师傅,可有说为什么吗?”
既然史书里没有给他答案,他又是一个聪敏好学的人,自然要去寻找获取答案的途径。
他却还不知道,自己的这一问,代表着什么。
唯独孟南贞看在眼中,心头振奋不已,知道自己的努力终于要开花结果了。
改造东林党,可以促进中国历史的发展。可改造信王,却能够让中华避免陷入危机。
现在,机会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抓住的。
孟南贞清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说辞变得更加洪亮有力。
“我的那位西洋师傅,乃是德意志人,名叫托马斯·穆勒。”
之所以会把这个莫须有的西洋师傅定位为德意志人,是因为他之前就是这么跟信王妃说的。为了不穿帮,自然要一直延续下去。
再一个,如今的大明可是有西洋传教士存在的。
那位继利玛窦之后,大名鼎鼎的汤若望,就是德国人。
孟南贞相信,信王回过头来一定会通过汤若望来验证自己说辞的真假。
到时候两相吻合,反而会消除信王的疑心。
至于把这个虚空师傅取名为托马斯·穆勒,实在是他一时之间想不到其他的德国人名字。
而这个名字,又是他最熟悉的,而且正好是典型的德国名字。
至于二娃兄不能踢球,偶尔客串了一下史剧的演出,相信他也不会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