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在一层层地下降,喻晴子望着电梯镜面中反射出的那张泪流满面、伤心欲绝的脸,脑海里一直不断地播放着方才严祈辰与沈轻岚相拥的场景。
假如,假如她当初放下所谓的自尊,在严祈辰回中国之前就将那段录像给严祈辰看,那么现在在严祈辰怀里撒娇耍赖的人是不是就是她呢?
在一开始,喻钟良就和女儿说过,不要太注意细节,只要得到自己想要的,只要结果是好的就可以了。
喻钟良还告诉喻晴子,严祈辰这样的男人是不需要爱情的,但他与生俱来着一股责任感。只要他娶了你,无论他爱你与否,他这辈子就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父亲的话再一次萦绕在耳畔,喻晴子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一颗颗不断地滑落下来。她很后悔,她真的后悔,她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本来她有一个必胜的筹码,结果现在,似乎变得一文不值了吗?
“叮——”的一声,电梯的门开了。前台的两位小姐下意识地朝高层领导专用的电梯方向看了一眼,惊讶地看到素来高贵优雅的喻晴子此刻竟然如此狼狈,但受过专业训练的她们,并没有对喻晴子一直行注目礼。
在他人狼狈、且不需要任何安慰的时候,大概“无视”才是对他人来说最好的安抚吧?
喻晴子知道自己可能很快就会成为严氏的员工私下议论的对象,她想挽回点颜面,却怎么也止不住泪水,索性捂住嘴巴,不顾形象地奔出了公司大门。
前台小姐和保安看到喻晴子皆是问号的话堵在喉咙口,面面相觑……
不知道司机将车子开到哪里去了,喻晴子站在花园旁努力调整好情绪后,才想起自己一早就让司机离开了,并且还说不需要他来接自己。
喻晴子一直都清楚严爷爷在严祈辰心中的地位,可以说如果严爷爷要严祈辰去死,严祈辰都未必会眨一下眼睛。因此,她真的以为只要有这段录像,自己是胜券在握的,即使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她也坚信严祈辰至少会在自己和沈轻岚之间犹豫、徘徊,可事实竟然是,严祈辰面无表情地看完那段录像,再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最后直接转身走出办公室。
严祈辰至始至终没有给过喻晴子一个明确的答复,但似乎也没有必要,因为喻晴子从他冷漠决绝的背影,已经清楚地知道了答案……
这个时候并不是国外最冷的时节,甚至偶尔有几缕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人们的脸上。然而喻晴子仍是感到彻骨的冷,周围的冷空气像是要直接透过她的血肉扎进她的骨髓里,疼痛难忍。
喻晴子从包里掏出手机正欲拨通家里司机的电话,想了想,终是又将手机放回了包里。
有的时候,我们受伤、疲惫,但是却不愿意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给身边的人,反而会更愿意面对与自己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深吸了一口气,喻晴子正打算招手拦车,一辆出租车就像和他有心灵感应一般,丝毫没有偏差地停在了她的面前,并且车门刚刚好正对着她。
喻晴子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总觉得有许多疑惑、好奇的目光游走在她的周围。她也没有想太多,打开车门一刻也等不及地坐进了车里。
关上车门隔绝掉所有令她难受的目光,喻晴子冷冷地报出一串地址,不料驾驶座上的司机很不给面子,拒绝道:“这个地方太远了,我一个小时后要和同事交接的,您还是下车吧。”
喻晴子怎么可能会下车?当即强忍着不满从包里掏出好几张钞票,甩到了司机身上。“这样可以了吗?”
司机一张一张地将掉在车上的钞票捡起,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喻晴子对自己的不尊重。喻晴子望着司机遮掩在帽檐下沉默瘦削的侧脸,忽然有些内疚自己的行为,淡淡道:“对不起,将你当成出气筒了。”
将钞票整整齐齐地放进一个有些破的包里,司机转过身望向喻晴子,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就不懂你们有钱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要是像你这么有钱要哭也是因为高兴得要哭……”
喻晴子郁积在胸口中的血差点要喷了出来。只见这个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不就是今天负责将沈轻岚送到她家的人吗?
喻晴子又不傻,她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估计这见钱眼开的臭司机就是故意停在她这儿,再故意装出路途太远不肯走的样子,要她多出好几倍的钱吧?
回到父母的住处,喻晴子看见母亲正坐在客厅里织毛衣。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她已经调整好了情绪,眼泪也已经干了,声音大概也不会很沙哑。
“眼睛怎么红红的?”喻妈妈停下手上的动作,定定地盯着喻晴子。
“哦,昨天晚上没睡好。”喻晴子下意识地避开母亲的目光,转移话题道:“爸爸呢?他去严叔叔的公司还没回来吗?”
喻晴子会问这个问题,其实是想知道严氏进军中国市场的方案有没有顺利通过。她之前去严氏,并没有看见她的爸爸,回到家,也没有看到她的爸爸。
“哦,他今天没有去严氏。”喻妈妈也不想揭穿女儿的谎言,一边说一边继续织毛衣。往往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都莫过于父母。
“为什么?”喻晴子愣住。早上会议十分重要,任何股东都不能缺席的。
脑海中渐渐地浮上了一个念头,喻晴子震惊,有些激动地问道:“爸爸呢?”
“在房间里。”喻妈妈抬起头扫了喻晴子一眼。
喻晴子不由怒气冲冲地上了楼,推开父亲房间的门大声质问道:“爸爸你今天是故意不去开会吗?女儿不需要你用这种办法威胁祈辰!”
喻晴子能够猜到他父亲缺席的意图,心底像是有一股无名火在蹿起。她对自己企图靠那段录像让严祈辰娶自己的行为很不耻了,假如她的父亲再为了她威胁严祈辰,她想她会再也没有颜面面对严家所有的人。
然而喻晴子很快就被房里的这一幕给惊到了。
“喻先生,请您一定要注意劳逸结合,若是积劳成疾,可就有些棘手了。”房间内,喻家的私人医生熟练利落地拔掉插在喻钟良手上的针管,手气吊瓶叮嘱道。
“嗯,谢谢医生,我让人送送你。”喻钟良看了一眼喻晴子后,瞬间了然,挥手示意房间内的秘书将医生送回去。
“爸爸,您真的生病了?”喻晴子有些怀疑地问道。
“你这丫头……不知道爸爸是比较迷、信的吗?最忌讳装病了。”喻钟良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若是故意不参加早上的那场会议,我犯得着真的躺在床上打点滴吗?这戏演给谁看?演给你看吗?”
喻晴子知道她的父亲没有骗她,再看见床头桌上的一些文件,就知道应该是她父亲的秘书特意送过来的,便更加确定是自己想多了。
“爸爸,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喻晴子坐在床头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再有事也没你有事!”喻钟良盯着喻晴子眼睛里的红血丝,话里有话。“现在知道爸爸当初说的是对的了?现在知道后悔了?”
喻晴子终于再也没能忍住,捂住脸一阵失声痛哭……
严祈辰以为喻晴子这件事就告于一个段落了,没想到自己每隔几天都会收到一些包裹,不是他爷爷生前画的国画,就是他爷爷生前写的书法,上面有他爷爷专属的印章,以及写着对喻晴子的鼓励和期望。
再后来,他又收到了许多他和喻晴子的合影,有他们俩分别站在严爷爷身旁的,也有他们俩单独合照的。偏偏这些照片,还是由沈轻岚亲手签收的。
虽然沈轻岚一直表示她不在意,说她绝对不会上喻晴子的当,不会生气也不会对严祈辰发火,但严祈辰并不打算坐视不理,因此在某天就干脆登门拜访喻家。
看见严祈辰,喻晴子的眼睛不由亮了亮,在发现严祈辰神色莫辨的时候,她按捺住心底隐隐窜起的激动,没有说话。
“没用的,你这么做。”严祈辰冷冷地盯着她,淡淡说道。
人家说愚蠢的女人会对付女人,聪明的女人会对付男人。显然,喻晴子是聪明的,她会寄那些东西不是为了激怒沈轻岚而促使沈轻岚无理取闹,她是为了“唤醒”严祈辰有关他爷爷的记忆,说白了,就是希望那些回忆能让他爷爷在他心中的地位超过沈轻岚在他心中的地位。
可是,喻晴子她又不够聪明,严爷爷和沈轻岚对于严祈辰来说都很重要,两个人根本不能简单地去衡量和比较,或者说,衡量和比较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他们并不是对立的关系。
“为什么?难道那个女人比爷爷还要重要吗?爷爷养育了那么多年,却还不及那个你还没认识一年的女人吗?!”喻晴子有些愤怒地质问道。
严祈辰发现自己和喻晴子根本没法沟通,而他也本就懒得说话,懒得沟通,索性冷冷地点头道:“是。”既然如此,他干脆就这么回答吧,好断了这个女人不切实际的念头。
谁知喻晴子脸上绝望的神色没多久就渐渐消散,继续说道:“我不相信,等你对这个女人腻了之后,等你对爷爷内疚的情绪愈发沉重之后,你一定会甩掉她娶我的。祈辰,我会一直等你,我都等了你十几年了,也不差那几年。”
严祈辰眉头紧蹙,沉默了一会儿后,轻启薄唇,一字一句道:“让我来猜猜当时我爷爷为什么会那么说……应该是这样吧,我爷爷在誊写李斯的《秦石刻》,你为他研墨,没一会后你就故意停下来,拿出照相机要我爷爷对着镜头说下你写的两句话。我爷爷本是不肯的,但你说如果这样你以后就再也不来我家后,我爷爷就只好妥协了。”
喻晴子一惊,没有发现自己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小步。严祈辰将她下意识的动作看在眼底,抿唇没再说话。
喻晴子万万没有料到严祈辰会说得跟亲临现场似的。除了严爷爷当时誊写的不是李斯的《秦石刻》,而是王羲之的《兰亭序》外,严祈辰可以说全猜对了。严爷爷确实是被她威逼利诱、缠得没办法了,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严爷爷是个十分开明的老人,对于子女的婚姻大事他从来不会干涉。毕竟要和对方过一辈子的人是子女而不是他这个老人家,他觉得不应该也不想去干涉。所以纵使早就看透喻晴子对严祈辰的心意,又十分疼爱喻晴子,他也从来没想过要撮合他们俩。
但是当时喻晴子所有撒娇的手段都使上了,严爷爷又想到以严祈辰这种异于常人的性子估计这辈子也不会看上哪家的姑娘,那么和喻晴子结婚传承严家的香火似乎也不坏,因此他也就耐下性子配合了喻晴子。
其实除了严爷爷,喻晴子也是那么认为。她以为严祈辰这辈子都不会和除她以外的女人接触,她以为只要自己有耐心就一定能嫁给严祈辰,要严爷爷说下那两句话,她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更有力的保障而已。之所以一直迟迟没有拿出那段录像给严祈辰看,那是因为她渴望爱情,渴望严祈辰对她能产生特殊的感情,渴望他们在步入婚姻的殿堂,是彼此相爱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爷爷什么时候会开过玩笑了?”喻晴子强迫自己直视严祈辰冰冷锐利的目光,不让自己心底的心虚流露出来。
是,当时严爷爷其实并不是真的嘱咐严祈辰,可只有她和严爷爷在场,只要她来个死不承认,严祈辰能说什么?
“我不管爷爷当时是不是开玩笑,他在临终前只交代了我两句,一是回中国生活三年,二是对邻居热情友好。不管怎样,这就意味着让我娶你是没有前面两点重要,或者说他根本没将这个当回事。我连对邻居友好都没能真正做到,更何况是娶你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