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祁山的夜空如同天下的夜空一样,缥缈雾气散去,露出清晰可见的星光灿烂,明月当空。
一轮明月高悬天际,照耀着皎洁温柔的光芒。
肖逸悠悠醒转,睁开眼,愣了那么一瞬,他误以为他回到家中了。然后双手撑着床坐起来,环顾四周,打量了一番。东西都没有丢,桌子上的破军神意被打进剑身里,仅发出黯淡的光彩。肖逸穿好鞋子,缓缓活动了一下身体筋骨。
活动的时候,肖逸皱眉不止,不仅是全身筋骨隐隐作痛,而且潜藏脑袋深处的灵魂似乎被撼动了,头疼不断。
肖逸咬着牙活动了一番,眼眶抽动,湿润了眼角。
肖逸拉开房门,踏出陌生的房间,然后带上门。
肖逸坐在屋外院子里,望着皎皎明月,拿起腰间那壶酒,慢慢饮了一口,然后捧着酒壶,潸然泪下。
月下少年独自饮酌,偶尔举杯邀明月,无声无息间流出了一条悲伤河流。
肖逸身边开始缓缓飘落雪花,上下翻滚翻腾,于夏日里自成一域。
希良攸立在远处看着肖逸,看着他独自落泪,默默喝酒。
少年一坐到天明。
雪花堆积了好几层,仿佛秋日降霜,哀愁遍地,将此间院落笼罩。
希良攸抖落身上的雪花,迈开步伐走上前去。少女走到肖逸面前,用手拂去肖逸面庞上的雪花,再拂去头顶的雪花,然后握着肖逸有些泛冷的手,缓缓摩挲。
青年儒衫男子在一旁哼哼出声,一脸闷闷不乐,这小子懦弱无能,姿容也不是贯绝仙人,怎么闺女就是看上他了呢?这该死的月老,要是真有这老东西,老子,嗯,我非打死他不可,不行,打个半死就成。
肖逸渐渐手掌有了暖意,连带着灵魂也是安抚下来。
太阳出山,缓缓上移,温暖着肖逸。
希良攸看着肖逸,“现在好些了吗?”
最算此时心中还是伤心,身体还是痛苦不堪,但是在希良攸面前肖逸还是像要笑出来,便挤出一个自认为很好的笑容。“没事了没事的,我就是想家了。”
“小逸子,我爹昨天对你出手,是因为你心出问题了,太过于骄傲自满,没有经受过挫折,心气太高,以后的修炼会容易钻牛角尖。”
肖逸在阳光的照耀下,身体也是温热起来,精气神开始回升。
肖逸看着在眼前的面容,突然觉得很开心,非常开心,心跳也开始加速,开始小鹿乱撞。
肖逸对上了希良攸的视线,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而后低下了头。
立在一旁的男子刚刚都想要冲出去了,因为刚刚实在是太危险了。身为天祁山的山主,天祁山的看家本领便是那一粒心火种子,自然能够看清修为低的人心里的起伏跌宕。
下一刻,男子化作一阵虹光掠到两人之间。两人内心心火肆虐而起,熊熊烈火燃烧。
“小良,你先去调养一番,一宿立在雪地之中,当心伤势复发。”男子和声笑脸对着希良攸说道。
希良攸一脸不情愿,回到房中,摔上了门,静静调息恢复。
男子收起笑脸,转头看着肖逸,眼神不善。
“小子,你应该知道了,小良被那名该死的神族余孽打伤了,伤势严重,伤及了根本,如今修为大跌,连一阶修士都不抵不上了。虽然表面看起来并无太大伤势,其实身体已经是糟糕糊涂的一团乱麻,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将那柄神兵赠予小良炼化,这样,不仅能够让同源的神剑更快地修复伤势,而且能够更进一步,作为弥补,我会教予你我们天祁山的不传之秘,如何感知如何育养,如何炼化如何操控那粒心火种子,以及其他的天祁山秘术。但是,学习其他的秘术,你必须加入天祁山。如何?”
肖逸思索了一下,缓缓说道:“破军,也就是那柄剑,就赠予希良攸姐姐了,这我没有意见,但是我不会成为天祁山弟子的,我只要那心火种子的修炼方法便是了。”
“为何如此?”
“身负重人传承,不便忘恩负义。”
希敬城便不再劝说,一五一十地将心火种子的修炼口诀告知了肖逸,并指导肖逸初次修行心诀,灵气以何形式在何条筋脉内游走,又在何处停歇,这些都是有讲究的,必须严格遵守,不然便会坏事。
肖逸小心翼翼地遵守着口诀所述,慢慢引导灵气进入心窍,催生那粒心火种子。有语谏曰:万物所成,皆由心生。心中所念所想所给予世间的态度便是心的颜色形状。有人心向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宽以待人,便是一粒蓝色纯净温柔安静的心火种子;有人坦率鲁莽,待人真诚,粗犷随和,便是一粒红色灵动活泼急躁的心火种子。
待到半个时辰后,肖逸成功地催发了心火种子,那是一粒紫色的缓缓摇曳生姿婆娑起舞弄影的心火种子,似一粒邪眸,飘忽不定。
希敬城在一旁手拍着嘴巴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缓缓出声。
“就你小子这修炼天赋,是怎么修炼到二阶修士的?一个简简单单地口诀修炼,就算是我山头最不成器的弟子,最多只需一刻钟便可完全催发。哪像你,花费如此久的时间,真是朽木一般。”
“这粒心火种子品质还算不错,可是为何是紫色的,或许你心中所信仰的用来走人生路的道理不同寻常吧。既然你已经踏上天祁山修炼道路,那我不妨多说两句,既然心火种子品质分高低,那么这火自然也分高下,有一些天地间应运而生的天地奇火,对于寻常修士自然避之不及,但是对于我们这些修习火法的修士却是天大机缘,所以以后若是碰上这等机缘巧合,若是能够争上一争便去争取一番,若是实力实在不行,便直接跑路便是,不丢人。记得别瞎掺和,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想从老虎嘴里抢肉脯?痴心妄想。”
肖逸微笑着点头,“听说山主拥有一道天火,可否让在下观赏一下?”
希敬城依旧懒散模样,一手撑着下巴,另一手掌抬起,身体之中却是涌出一片红白色的火焰,然后从身体四侧流动到希敬城的手掌之上,之后再没入希敬城体内。
“你小子真与那神族余孽有关系?”希敬城布下一道结界严肃道。
“是有那么些关系。”
“不,不行,一点关系也不能有,你难道不知道如今五位大能都在搜寻神族余孽?就算是有那么一点点关系,那也是天大的事。算了,你小子以后注意点,这等本事不要在他人眼前暴露,那便不知你是神族人士了。”
“现在快去帮忙把那柄剑的控制权交与小良,早日稳定小良的伤势。”希敬城拍了拍肖逸肩膀,便化作灵气四散而开,原来希敬城已经离开此地。离此地四百里处,有人发现了一名神族余孽,正通知人马聚集而去。
肖逸踏入房间,坐在希良攸对面。
桌上躺着那柄神剑,熠熠生辉。
肖逸轻唤一声:“破军。”
神剑一掠而起,在肖逸身边萦绕盘旋,像个乖巧的鸟儿讨主人喜欢。
希良攸看着一人一剑,格外安心,仿佛坐在夏日的傍晚,树林阴翳,清风微凉,抚人心脾。
“希姐姐,这柄剑就送给你了,我与它并不适合,相反,它更适合你。”肖逸笑着说道,手掌抚摸着剑身,从前至后抹过,直至剑尖。然后握住,递给希良攸。
“那你怎么办?没有这柄神剑,你行走江湖可就要吃大亏了。”
“我总需要成长的,没有外物,那便需要自己更加的小心,小心危险之地,小心那些隐藏在人心里的危险。”
“不错不错,还是比以前更加成熟了,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小逸,怎么办呐?”
肖逸满脸通红,眼神却是愈发光彩照人。
“我也喜欢姐姐的。”
“好了,希姐姐,事不宜迟,先炼化这柄神剑吧。”
希良攸点点头,苍白的脸色泛起一丝丝红润。
破军起初十分不情愿,不断释放着无边锋芒剑气,不愿易主。
但是,突然希良攸气息一变,一股古朴沧桑的气息爆发出来,神剑破军剑身一震,肖逸也是一脸震惊,神族的气息。
希良攸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上,左手摇着,示意肖逸不要在意。
昔者,水神与火神争为帝。水神败,怒而触不周之山,发泄自己的怒火,身为堂堂神界最高水神,斗法却敌不过一生之敌火神。水神撞倒了不周山,不周山山神金光一闪,踏出不周山,与水神再打了一架。之后,山神扶起不周山,修复好破损的大地。
水神鼻青脸肿的回到了宫殿之中,以元神出游,踏入冥间地府,找到冥官判司,想要自己的灵魂逃离神界,送入凡间。这明显不符合规矩,但是这位冥司通判依旧帮助水神脱离了神族,进入了凡间,后来东窗事发,这位冥司通判也被送入凡尘,失去了身为神灵的记忆碎片。
希良攸半个时辰后,便炼化完毕。神剑破军似是十分欣喜,不住地在肖逸这边炫耀似的摇头摆尾,仿佛在嘲笑肖逸的无能。
希良攸皱眉,神剑哐当一声跌落在地,在地上蹭来蹭去,仿佛被人打折了翅膀的小鸟,在地上哀怨。
“小逸,之后,你要去往何方?”
“不知道。”
“那留在这里?”
“不会的。”
“为何?”
“我要找到师父,为何人族要屠戮神族?”
“那你知晓你师父身处何地?”
“不知道,但是我想要去看看这个世界,想要知道为何当初那位大能为何要将涿郡的修士和凡人一网打尽。”
“那,何时回来?”
肖逸想起了那位一直在孤山独守的梅妖女子,痴情之人,最是忧伤,却也令人心中一暖,世间亦有如此痴情女子,等候着山野先生归也。
肖逸春风满面,欣慰笑道:“待到孤山夏日梅花盛开时,我会回来的。”
希良攸点点头,轻声细语道:“一定要好好的。”
肖逸打开房门,外面阳光正好,刺眼明朗。肖逸眯起眼睛,踏入阳光之中。
希良攸突然唤了一声,肖逸停住,转身回头,希良攸给他戴上了那顶红绿帽子,哈哈大笑。然后顺势整了整肖逸的衣襟,道:“走吧,我送送你。”
肖逸走下山头,山门内的所有弟子下人都看着希良攸送着肖逸下山,一路欢声笑语,半点瞧不出离别的伤感。
一些个对希良攸心有想法的弟子心里恨恨嫉妒,凭什么这小子可以和希仙子相谈甚欢。
更多人则是好奇这位少年是谁,他的身份是什么。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人生不是书上的离合悲欢,不是能够如书中设定好的那般意外巧合地再次遇上,在人生中,很多时候,一次离别那便是永恒了,即使想要再见,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好了,不用送了,我走了。”
“好,我就此停步,你走吧,我马上就回去了。”
希良攸看着肖逸的身影逐渐远方,渐渐消失在视野中,便起身回到山门里。她,已经可以破镜了。
肖逸现在一直向东南方前进,他需要先到达北苍国的边关要塞,然后沿着特定的路线去往大唐的边关。
因为蓝逸就在大唐。
但是目前,肖逸的实力太弱,只有两门仙家术法,这两门术法还都不是很熟练贯通。而且也没有飞剑了,没有杀敌致胜的法宝了。
只有一个李白赠予的酒葫芦,除了酒,就只有两袋子钱财,一袋真金白银,一袋子灵玉铜钱。以及一方砚台,和一副画,还有一块悬挂在腰间的刻有“万事无忧”四字的玉佩,以及一枚戴在手指上的戒指。
肖逸恢复了之前不急不忙赶路,在山水林间行进,为了开路顺手,做了一根竹杖,并用灵气强化了一番,用来开路。
肖逸停下来吃饭休息时,便会修习两门仙家术法,隐匿本法和心火种子,至于戒指里的那本心法秘诀,肖逸觉得用不上,自己的这个心火种子的修习方法似乎便已经是一种心法,再来一种便会纷杂不堪,不利于修行。
肖逸如今在溪流里捕鱼已经不需要想最开始那般,先用大块石头将溪水下游堵起来,然后再用大块石头将上游堵起来,之后再用小石头将上游封起来,让溪水无法顺利流下,而下游的水却会不断流走,所以,不要一会,这两个堤坝之间便会流出一片陆地,然后直接进入其中捡鱼便是了。
这便是涸泽而渔,只不过这个择只是溪流其中一段罢了,既不影响整个溪流,又简单易实践。
现在肖逸便是直接手疾眼快,伸手去抓鱼,比之前更为简单粗暴。
肖逸在溪流边升起一团火,架起一条鱼。不得不说,厨艺这东西似乎还真的是靠天意决定的,肖逸有的时候鱼考的贼好吃,而有的时候吃到嘴里不是生的便是一股子焦苦味儿,糊糊的。但是好吃的时候总归少,这便让人很不得其解了。
在山林野路足足走上了一月,肖逸隐匿本法也是略有小成,能够隐去身形而他人不觉,那粒心火也是越来越旺盛。
下营城,在最初的时候,这里便是北苍国先帝开始招募组建军队的时候,那时,先帝散尽家财招募乡勇,以珍贵古玩换取江湖侠客的意气相投,在此地招募了十个营的兵力,日夜在此地郊外操练,收购粮草兵器。这里是北苍国的发源地,此地城郊处还立有一大块石碑,石碑写着“下营地”。
当初所有人在此地下营,连绵十里。之后先帝夺取讨伐的路线方式极对,如有神助。当初除北苍先帝外,还有五大势力各自割据一方,先帝养精蓄锐之后,第一个出兵的并非最近之敌,也并非最弱之敌,也并非最强之敌,而是最远之敌。当时,先帝向他与最远之敌之间夹着的最弱的诸侯请求让出自家军队通向那最远之敌的道路,那名诸侯犹豫再三,不敢轻易退让,先帝便在剿灭最远之敌后的回来路上,将此诸侯顺手消灭。
因为此城是北苍国的发源地,所以,此城发展的极为繁华豪奢,许多臣子千方百计挤得头破血流想要来此地任职。
此地官员大部分都心术不正,仅是想着如何捞取钱财,如何保住自己的官帽子,如何与上层打好关系。
但是城里不久前接连发生了几起凶杀案,好几位官员都是横死在家中,手法皆一样,都是被一枚柳叶飞镖穿透了脑袋,一击毙命,手法极其高明,几乎不留什么痕迹。
所以如今,下营城内人心惶惶,动乱不堪,称之风声鹤唳也不为过了。
肖逸在进城前便收起了那枚玉牌,在城门处经过守卫的搜查,进入城中。
太守府邸里,群官毕致,高朋满座。太守坐在大厅最上最高位,众人皆列次在下,每人均放肆饮酒纵乐。众人桌前酒案皆是此地稀有的山珍时令野味,并配有一大壶美酒佳酿。唯有端坐在角落里的一人桌前是一壶热茶,自饮自酌,缓缓品茗,仿佛这周围的盛会与其无关,一个人置身事外。
众人围绕的空处有五名舞伎随着一旁悠扬琵琶声婀娜起舞,摇曳多姿。五名舞伎身体柔软似水般,柔情蜜意缓缓流淌,那莲藕白节的手臂如乱篆一般绽放横竖婉转,忽的又折在一起缠绵悱恻。腰肢也如最好的丝绸一般,柔顺韧性,跟随着音乐摆动。
舞伎的领舞人在四人中间舞蹈,如绿叶红花般诱人,更荡人心头。
舞伎一边尽情舞蹈,一边观察着在场官员的神色以及交谈对象,内心暗自记下与太守关系极其亲密的官员音容相貌。
舞伎自然发现坐在门口边闷闷不乐喝着茶的年轻人,但是唯有心里一声叹息,如今恶人当道,身居高位,好人善人在这之间若是不想忤逆自己的那份初心,便是寸步难行,难于上青天。
一曲罢,四弦一声如裂帛。舞伎们便开始准备退下,与太守施礼后,便转身准备离去。兴许是舞伎们的舞姿和姣好面容引起了太守的注意,太守便要求着舞伎们再来舞一曲。
一曲又生,锵锵琵琶声惊起一阵热烈舞姿,如铁骑突出般,又如玉珠砸盘,舞蹈也是碎碎烈烈急促起来,风雨欲来花满楼。
坐在高位的太守眼笑眉开,脸色红润地与同僚聊着一些事情,又与另一人聊笑论天谈地。坐于下方的众人也是拉帮结伙的谈天阔地,大碰酒杯,放肆喝酒,放肆说笑,放肆看着舞伎曼妙的身姿。一切都是那么和睦,一切都很美好。只有那个坐于最边远的年轻人最不和谐,感觉是他一人坏了许多人的好心情,比如坐于年轻人前几个座位的另一个年轻人便觉得此人异常碍眼,恨不得将其赶出门去,再痛打一顿。
舞伎告退,在后院收拾好衣服着装后的五位舞伎换回朴素衣物,跟着丽舞阁主人走出太守府。路上五名女子说说笑笑,一名女子笑说着太守府那些个当官的眼神如狼似虎一般在阿狸身上游走,像是要在阿狸身上剜下一块肉似的。女子们银铃般地笑声铃铃响,引入侧目。
走在最前方的身着白衣的英俊男子却是丝毫不在意,右手不断拿起折扇拍打着手掌。男子名叫丽山,是一位奇怪的人男子额头有一朵紫色莲花印记,栩栩如生,异样妖邪,盯着印记久了,似乎有缕缕紫意在其中流转,让莲花如活物一般绽放。
肖逸站在装饰精美华丽的丽舞阁下望着门口,不由想起了那天在楼下分别的柳复和那名女子,两人似乎依旧在楼下执手相看泪眼,情意绵绵不绝,如潺潺溪水,含情脉脉,隽永不息。
微风轻轻起,肖逸衣摆飘飘。。
他想她了。
思念如那不讲理的风儿,突如其来,令人猝不及防,一回头,一转眼便和回忆撞了个满怀,来势汹汹,却点点滴滴渗入心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