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屋舍朦胧,那声先生最是朦胧。
肖逸立在门外,不曾开口说话。
屋舍两旁的已经落花的梅树再次抽枝散条,开出鲜艳的花。
屋里的女子刚刚就如同一个无怨无悔守着夫君归来的妇人,惊喜出声。可是肖逸并未发声,也为造成太大的声响,屋内人是如何得知的所以,屋内女子必不是常人。
兴许是屋内女子着急了,便点上了一盏油灯,手持着灯盏,火光流动,一阵匆忙的脚步往门口急促而来。
大门被打开,一阵气流婉转不定,像打了个转儿,拂向肖逸的发梢。一阵暗香浮动着月色,掠入肖逸的鼻尖。
肖逸眼前的女子身着粉色衣裙,精致的容颜令人印象深刻,雪白的脚掌踏在木板地面上。
女子看着眼前的书生少年,之前的惊喜便一扫而空,心中空落落,失望极了。
女子收回打开房门的两只手,叠放在身前。冷声问道:“公子何事?为何半夜闯入我家院宅?”
肖逸环顾了一下四周飘落零散的梅花瓣,树影婆娑,明月当空,眼前人秀色可餐。
肖逸突然意味深长地吟出一句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女子突然掩面哭泣,流下的泪水化作一颗颗明珠,砸碎一地,然后缓缓融入脚下的木板。
“为何你会知道先生赠与我的诗句?”女子梨花带雨地哭泣,呜咽难言。
“先生他如今,身在何方?”
————
三百年前,孤山新来了一位即将久居的客人,他在一大片粉色梅花之中请人修建了一所房屋,为梅花修建了一大片篱笆。
身为文弱书生的他,在修建之时,为了不伤害梅花,许多地方亲自动手,修成房屋之后,那些人不愿再与他办事,因为实在太过于唠叨。所以一圈扎实的篱笆,书生足足做了一个月,期间手被刺破了,书生含着泪对着灯用针挑了出来。
终于一切都完工之后,已是春天,梅花谢尽,只剩枯枝头。书生不以为意,既然春天到了,冬天还会远吗?
书生每天都对着那些梅树念诵经典,背读着圣贤道理,说着一些心里话。
有一株是书生陪伴最久的,那是一棵开花最少的梅树,但是距离书生屋舍最近。书生说,这怎么像话,近人则少,那不是因为我的打扰所以才少吗?这可不行。
自此,书生经常与这株梅树高谈阔论,念诵诗篇。
年复一年,终日不倦。
一年冬,日暮浮沉,暮光照耀着书生以及一大片的梅花,既而,太阳下山,月亮当空,书生突然大叫起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书生对着梅枝含情脉脉地说道,怎么样?这句诗真真是美极了,就像你一样。
梅树无言语,唯有枝摇花飘零。
后来,有一天,书生走了,身后跟着两位官兵一样的侍从,一人一袭黑衣,一人一袭白衣。书生走的匆忙,甚至连屋舍里平日所著的诗词画本,笔墨纸砚都未曾带走。时隔多年,梅树依然记得当时不再年轻的书生与她诉说着最后的话语。
“不用担心的,待到白日高照之时雪花纷纷梅花溢香时,我便会归来的。”
只是书生这次离开,不同于往日下山采购物品,也不同于与好友进山探幽寻险,此次离去,便是一去不回。
梅树等了一年又一年。梅树的道行因为圣贤道理的熏陶一日千里,终于在某个夏天,梅树修成正果,成功幻化人形。
当天,雷劫如约而至,滚滚雷云压下山顶,粉衣女子颤颤巍巍,被天威所伏,或许是上天洞察了此头妖物的修炼道途异常契合天地大道,天地间传来一句幽幽叹息,雷云自是缓缓消散不见。
自那天起,女子便每天在屋舍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望着那个自称会回来的书生。
女子整理云鬓时会想先生是什么样子,打扫屋舍各处会思索先生读书时认真蹙眉,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苦苦思索。
可是两百年过去了,沧海桑田,山下不知变换了多少人。山上花开花又谢,唯有一痴情人初心未变。
女子眼神异彩连连,满是缅怀:“我其实真的很羡慕那些飘然而落的雪花,他们可以趴在先生的肩头。”
肖逸问道:“若是先生撑了伞呢?”
“那就落在先生的红伞上,静载一路的月光。”
“若是先生将雪拂去……”
“那就任他拂去,能在他的手掌上停留一刻,便足矣。”
肖逸默然无言,只是心中似有万千感慨不吐不快。
原来书生当时就已经知晓,他肯定无法顺利归来,那他为何要许下承诺?是因为无法实现,还是另有隐情?
肖逸呵呵笑道:“姑娘,若是我能帮你实现白日飘雪,那又如何?”
女子皱眉,显然并不相信,但还是点头道:“若是完成,这份恩情自当永远铭刻在心,他日必有报答。”
“好,若是我完成,我只需知道姐姐的姓名就足够了。”
“可。”
肖逸便盘坐于院落里的土地上,双手互插,耷拉着闭着眼睛打瞌睡。
粉衣女子见肖逸盘坐泥土地上似乎有所不妥,便一招手,屋舍里一张木桌,两张木椅飞出落在肖逸面前。一直放在脚边的油灯升腾而起,飘摇着立在桌面上,桌上的茶壶自动倒茶,两杯茶热气腾腾,茶叶在茶水中翻腾不定,最后沉入水底。
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扰乱了肖逸的睡眠:“公子请坐。”
两人坐着,披星戴月,沉默不语,于深夜里静坐到天明。
黎明时刻,天微微放光,天际线露出一片白色,之后天空愈来愈亮,直至太阳即将升起,一片红光熏染了天边的流云,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
日上三竿之时,肖逸觉得时辰已到,便出声询问,粉衣女子并无意见。
肖逸便沟通元素,运用规则,汲取了一大片山林雾气,化作片片雪花飞扬于空中,女子亦是释放灵力促进梅花绽放,瞬息间,梅花便香飘益清。花朵鲜艳迷人眼,雪花于白日里飘飘洒洒,阳光浸润,格外粉红。
女子出声问道:“先生?先生你回来了吗?”
“如今我已经做到了,那先生你也应该归来了吧。”
“先生?”
……
雪花飞舞了一天,梅花也在暮春时节绽放了一天,粉衣女子的先生依旧没有出现,是啊,一个三百年前的人,或许早就已经化作一具枯骨,淹没于某一座荒冢了吧。
女子痴痴守候,望着院门远处那条道路,一刻也没有离开。
肖逸却是见到了一“封”尘封了两百多年的信件,白日飘雪梅花飘香或许触发了一些仙家术法,一缕青烟飘入肖逸脑海,一个身影便嵌入肖逸的脑海。
那是一个中年儒士,相貌堂堂,一袭青衫长袍修长。嗓音温润淳厚,眼神似水柔和。
“不管阁下是谁,既然能够帮助阿梅实现那个不可能之事,那么阁下必然是修行中人,那么必然明白什么是轮回转世,什么是地狱冥府。”
“我现在所说的一切都不希望阿梅知道,也希望阁下能够保证。如若能的话,我将会送一场大机缘给阁下。”
“当初,我发现阿梅已经开始通灵之后,便开始去寻找神仙道人,希望能够了解更多的关于妖物的一切。所以那时,我便经常与好友进山访仙,希冀能够找到真正的仙人。但是仙人何其少也,在被一些江湖骗子骗了几回之后,我就不怎么相信世界上存在仙人这回事了。但是,世事难料,越是心急,越是不得其门。在我几乎已经放弃的时候,我碰上了一名真正的仙人,他告诉我妖物经过长久的修炼,吸收天地灵气精华,在达到瓶颈之后便可以化形,具有人的血肉之躯。但是妖物化形必须扛过那几乎九死一生的天劫,因为妖物化形乃是夺天地之造化,更为天地排斥。而一般的妖物都会在天劫之中灰飞烟灭,只有偶然的一些妖物拥有奇遇才能苟活下来。”
“而且,当初我不知道念诵书籍能够加速阿梅的修炼,早知如此我必不会。可是,人生并没有如果。所以,是我加速了阿梅的死亡,我开始感到不安和惭愧。我用老道长教给我的方法,成功的灵魂出窍潜入了冥间地府,走过奈何桥,踏过黄泉路,见过彼岸花,最后见到了冥王,我请求他能够放阿梅一条生路,冥王思索了一番,便答应了,但条件便是我得成为一名鬼将作为他的部下。”
男人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所以,那天我被黑无常和白无常带走了,什么都没有带走,因为我什么都带不走,我就要死了。”
“之后,在阿梅化形的时候,冥王履行了他的承诺,掐灭了天劫,使得并无任何修道经验的阿梅能够存活下来。”
……
“我之前说过会送你一场机缘的,机缘便是书房之中的那支白毛毫锥,是一件不错的法宝,能够震慑万鬼,名叫判官笔。”
“此后,世间是真真再无我钟旭升了,唯有万鬼皆朝服的钟馗了。”
男人的身影逐渐飘散,一缕一缕消失不见。
暮色里,雪花依旧纷扬,女子愁肠百结,终究是等不到先生归来。
在太阳下山之时,女子轻轻开口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先生莫要着急。”
女子两眉弯弯笑道:“公子,我名叫梅笑倩,先生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就如我一般身姿绰约,眉目有情。”
“梅姑娘,我叫肖逸。梅姑娘的先生爽约了,梅姑娘难道就不心生怨气,就不想……”
梅笑倩打断肖逸的话语:“怎么会失望呢?既然又过去了了一天,那么距离下次见面的日子又近了一天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而且,先生肯定是因为有要事在身而耽误了,怎么会有不喜欢先生的阿梅呢。”
“下次见面先生不会认不出我吧,不会又蓄了长长的胡子,那肯定会很扎手的……”
肖逸思索了一番,酝酿了一下措辞,然后犹豫道:“梅姑娘,其实你的先生一直都在陪着你的,那些梅花是他所爱,其实也是他的心意。而每年的雪花其实都是钟先生为你祈福而求来的,因为他知道你喜欢雪花,便祈求神灵为你每年送来雪花。每一片雪花都是钟先生的心,遇你则化,为你柔软似水。”
又是一个美妙月色之夜,肖逸踏上行程。孤山依旧明月当空,一位伊人坐在窗台旁,凝望着入户的月光,守侯着一个永远无法归来之人。
双台谷,位于大陆南方万妖之国禁地中。传说在远古时,有两位仙人盘坐于此斗法,两具身高千丈的法身金像将其余山头打的倒陷于地底,唯有两人坐立的高台安然无恙。故名由此而来。
由于双台谷的灵气紊乱,规则乱序,神魔所用灵气皆不能使用,一位位凡人眼中的神仙高人进入其中只会被里面生存的虫蛇鸟兽吞噬殆尽。
一位蓝衣蓝发的青年步入其中,青年一路走过,那些紊乱的规则便如冰雪消融,变成有序的规则元素,就如同胡乱生长的草丛,有人拿着剪子将自己路过的草丛修建整齐。
谷内的蛇虫妖物没有一只胆敢擅自阻拦,青年身上的气息死死的压制了所有生灵。
直到走到清澈见底绿水荡漾的陨星湖畔,蓝逸停下脚步,望向湖底,慵懒冰冷的声音响彻湖水:“别躲了,出来吧,东躲西藏的如此不上心,也就你了。”
“蓝逸,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个身影从湖水里掠上岸边,神奇的是,湖水并无半点水花溅起。
美貌女子身着一身青色衣裙,由于湖水浸润衣物贴近身体,曼妙曲线毕露。
女子上岸后,想要搂着蓝逸的胳膊,不曾想蓝逸略微一转身体,女子没有抱上。
女子一脸委屈,甚至有些哭腔地说道:“连性格都与从前一样,既然如今咱们都是沦落人,就不能满足一下伦家卑微的愿望吗?”
蓝逸扫了一眼女子全身上下,淡淡道:“不能。”
女子察觉蓝逸的视线,似乎无意中挺了挺胸,拢了拢头发。至于那句不能,并未进入她洛兰的耳朵。
蓝逸无所谓地说道:“说吧,找我来有什么事?”
洛兰笑呵呵地说道:“当然是在今日,你我二人结成良人美眷,成为一对神仙眷侣,我看过黄历了,今日宜嫁娶。”
蓝逸眼睛眯起,笑容可掬:“真是这事?”
“天地良心,天打雷劈,我洛兰今日只想与蓝逸结为夫妻。”
蓝逸伸出手掌,天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冰封。
洛兰眼角直跳,这也太不讲理了,时至今日,蓝逸依旧拥有如此实力。“当然不是为了这件小事,而是那五位凡间的大佬找到了一些治标不治本的方法。”
这座大陆,本就是因为神魔大陆碰撞而获益的凡间,由于神魔世界的破碎,灵气和规则流转到这个末法之地,但是这个天地却没有自得一体的循环大道,灵气总量不断地因为修行者不断增多而消耗,而修行中人寿命一般都较长,所以灵气入不敷出,即使修行者相互争斗愈来愈激烈,但也杯水车薪。
这凡间有五位修成大道的大能,但是也无法改变这既定的事实。一旦到达末法之时,所有人修为都会不断消磨,直至归于常人,但是修行者大都长生,谁愿归于平凡?
所以到时,必然会是一个血雨腥风的时代。
“但是,目前这五位大能有所发现收获,他们发现如果剿灭神魔将他们的灵气规则反哺这个天地,将会极大的减缓灵气损耗。所以,我们这些外来人不久之后就是人人喊打的老鼠了。”
“所以,我们需要联合起来,不被那些凡人逐个击破。”
蓝逸沉默了,因为他不知道洛兰所说是否属实,若是属实哪一方又是正确的。
对啊,这方天地确实许多地方透露着诡异,为何灵气不能形成大循环,源源不断生生不绝。还有那莫名其妙的天劫,为何只有妖物化形才有?
“我还得再想想,再看看。”蓝逸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洛兰伸出双手,想要握住蓝逸的手。蓝逸释放冻结的天地,踏出双台谷,只不过那些紊乱的规则小部分已经回复了正常。
大唐天姥山,是大唐第一高山,既是剑仙又是诗仙的李白曾经著文道: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天姥山常年云雾缭绕,山顶从来只是隐匿于云海之中。
天姥山山巅,五人对坐而论事。坐于首位的是一位老先生,孔长运,心怀慈悲之心,以儒家经典传统普渡世人。
第二位的正是大唐的女帝,武清裳,一手仙家术法出神入化。
第三位是一位中年刀客,秦梁,亦是踏入了人刀合一境界。
第四位便是富有名气的剑仙大人李白,剑术与颜值相当,风度翩翩,潇洒绝伦。不知是多少少女妇人心中的梦中情人,风流少年郎最是俘获少女心。
第五位是妖族的大能,本身是一株南海紫竹,名竹。此时幻化为一名中年人。
李白忧心忡忡,缓缓道:“真要如此?”
老人亦是叹息道:“似乎只能如此了?”
秦梁朗声说道:“就不怕那些曾经的神明鱼死网破?拼一个你死我活?”
武清裳不屑地嘲讽道:“神灵落下神坛,谁都可取而代之!”
老人转向竹,问道:“那你的意见是什么?”
“目前只得如此。”
李白道:“那实施日期?愈快愈好?”
“愈快愈好。”。
其余人并无异议,会议散场,五人相继离场,山巅仅剩呼呼风声作响。
风雨欲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