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严寒,山风如刀。
谢直只觉满眼松桐在眼中飞速后退。
倒是刮的脸疼,他大声问道:“傅彤,你一路瞎跑,是要带老子去哪里?”
“主公,我寻思着已无处可去。”傅彤使劲抽了胯下坐骑两下,颇为焦急道:“想马忠将军必然已经取了涪城,我便带你去涪城。”
“糊涂,你我二人一骑,如何跑的到涪城。恐怕未到半路,便要被魏延赶上杀了。”谢直忙道:“快去伏牛山,我二弟王平正赶去白马关,如今只有他能救我。”
“好,洒家这就去伏牛山。”
正在此时,却见听得后头喊杀声四起。谢直回头,见后头尘土飞扬,魏延领着几十个骑卒飞速杀来。
“我去,老子命可真苦。”谢直大骂:“傅彤,你他娘赶快跑,我如今是把身家性命全部托付给你了。”
傅彤闻言夹紧马腹,拐道便向伏牛山飞驰而去。“傅彤休走,留下谢直。”后头魏延一路高喊,紧追不舍。
可惜的是王平早已得了将令奔到白马关去了,若是傅彤直去伏牛山却能碰着,可是先前径去涪城,便如此错过了。
王平杀到白马关的时候,这里已经是混乱不堪。因为两方都没有主将在,因此混战的混战,躺下的躺下。更有一些本来就认识的益州双方士卒,居然三五成群在一旁谈笑。这些人一见王平杀到,又摸起到刀枪装腔作势的打了起来。
王平见状高声喊道:“益州的兄弟们,我是巴西王平。我不忍益州子弟互相残杀,你们速速弃了刀兵投降。”
这一声吼出去,战场上瞬间便止住了干戈。又听得一个小卒喊到:“这位就是阵斩了吴班的王平将军,不想死的快快扔了刀兵。”
此言一出,果然有一个敌卒扔下了长矛,跪在地方。然后是一群人,到最后所有人都弃了武器。
“是你!”王平仔细看了那人一眼,他却认得,诧异道:“小张乙,你家曲长呢?”
“将军,我家曲长背着主公往涪城方向逃命去了,那魏延太凶猛,带着几十个骑卒也追去了。”
“什么?”王平闻言一把抓住小张乙的衣领,怒道:“快说,我大哥怎么样了?柳隐呢,他怎么不保护好大哥?”
“将,将军,魏延亲自先登破关,杀,杀的柳将军丢盔弃甲。小人亲眼看柳将军被砍下关头,抢了一匹马杀将出去,如今下落不明,恐怕凶多吉少。主公正是为了救他,才被魏延追杀的。”
“好你一个魏延。”王平咬牙切齿,双目似要瞪出血来:“小张乙,把这些降卒都收拾起来,速速占领白马关。这些人我都交给你了,你再派出人去寻找我三弟。”
王平吩咐完,也不等小张乙回话,领着士卒又赶着涪城方向杀去。
伏牛山方向,傅彤、谢直一阵狂奔,奈何一匹马载着两个人,负重太多,眼见着魏延越来越近。
“主公,马,马儿快跑不动了。”傅彤喘息气,大口说道:“这儿离伏牛山不远了,主公一个人去。只要进了山找着王平将军,就能逃出生天。”
说罢拿起双锏,跳下马背,横锏拦在路中。
“傅彤,你他娘的干嘛?快给老子上马,魏延会杀了你的。快上马,到伏牛山了就安全了,我二弟在那。快快上马。”
“主公快去,追兵我自挡之。”傅彤使劲一锏打在马背上,马儿吃痛狂奔而去,如离弦之箭,倒差点将谢直颠下马背。傅彤见马儿离去,仰天长笑,朗声豪迈道:“魏文长,想杀我主公,先从我傅彤身上踏过去。”
谢直马术太差,只得抱着马脖子,低着身子趴在马背上,任由这坐骑狂奔。听得傅彤词语,一阵唏嘘,不由高声骂道:“二弟,王平,你他娘的到底死在哪里,我们却要死了,还不速来。”
“傅彤,又是你,你真当老子不敢杀你吗?”魏延见傅彤立于路中,远远的怒问一句。更不搭理傅彤,直接纵马冲了过去,那马头正撞上傅彤胸前,强大的冲势将傅彤撞飞出去几丈。那傅彤于空中长吐了一口血,撞断了无数枝干,才重重落于地上。一声巨响,砸凹了冬日路面。傅彤手脚挣扎了几下,再没了动静,不知是死是活。
谢直听到巨响,从马背上回首看去,正见傅彤狠狠的撞击在路面上。他不忍直视,狠狠的闭上了眼,眼里几行清泪流下。一句好比来自九幽般的阴冷话语传入魏延耳中:魏延,老子记下了。傅彤要是死了,日后我必杀你全家。
魏延闻言一惊,再看谢直,已经望尘莫及了。当即又纵马追去,谁杀谁全家还是两说,不过谢直,你此番插翅难飞了。
魏延又追了一盏茶的功夫,亲眼见谢直冲入了伏牛山洼地中。等魏延跑到入口时,却已不见了踪影。如今他身旁只有这几十骑,贸然进入,若有伏兵的话,只怕有死无生。
正在魏延狐疑时,却听到有声音高喊:“将军,我已经活捉了谢直。”
魏延抬眼望去,正是马忠,他手下所擒之人不是谢直又是何人。魏延隐约还听到谢直吵骂之声,当下再不迟疑,带着众人杀将进去。
一想到此番擒了谢直,魏延志得意满。活抓谢直,纵然是损了几千人马又如何?他庞统都做不到的事情,却让自己做了。
不料骑行到洼地正中,却听得一声炮响,两山之上冲出数千人马,个个手执弓弩,将魏延等人团团围住。
魏延大急,骂道:“马忠,我是魏延,休得放肆?”
马忠却笑道:“魏将军如今还在梦中吗?马忠已降了我家主公。你如今已无路可退,还不速速放下刀兵,否则小命难保。”
“马忠,你这畜生。”魏延大骂:“我魏延自问对你不薄,你却恩将仇报。还不速速抓了谢直,随我去皇叔处领罪。我保你有功无过。”
谢直却开嗓道:“魏文长,你此时不降,更待何时?我知刘备对你不薄,但开疆拓土你有功,虎将臂膀你无分。你在刘备处,就算有滔天本事,也使不出来。关张赵黄,你一个也比不了。降了吧,我谢直知道你有上将之才,也只有我能用好你。不然此番,这些弓弩手便能轻易的杀了你。”谢直逮到魏延,又气又恼,差点把五虎上将和关张赵马黄也抖了出来。
开疆拓土我有功,虎将臂膀我无分。这话,确实狠狠的刺激到了魏延的敏锐神经。关张赵他服服气气,唯独一个黄忠,和他同时是长沙降的。但两个人的待遇天差地别,黄忠的本事他倒是服气,武艺高强本领绝伦。只是他颇不服的就是大丈夫居于老卒之下,他入蜀每战奋勇,却还是低了黄忠一头。只是刘备对他魏延颇为重用,从行伍之中提拔,到如今是和黄忠一起,仅有的两个入蜀上将。如此,他怎么能降?
“谢直,别人会降,但我魏延不会。”士为知己者死,罢了。魏延横刀立马,仰天长啸道:“魏延在此,谁敢杀我?”
声若奔雷,惊起飞鸟一片,盘旋九天之上徘徊不去。
“哈哈哈哈。文长,别人不敢,我却敢杀你。”却听得那山峰之上,一道魏延颇为熟悉的声音沛然响起,随后一个矮小身影立于山峦之上。不是庞统又是何人?
“军,军师?”魏延脸上一阵惶恐,诺大的眼珠似要瞪出来,回头对左右问道:“我头安在否?”
魏延原以为是自己见了鬼,半响之后哪里还不明白。于是颇为不忿的问道:“原来是军师设计在此擒我。”
“正是。”庞统点头道:“文长,我知道皇叔待你不薄,但你如今唯有投降这一条路子了。先不说这里你已经走不脱。就是放你回去,主公那里你却立了军令状。你如今丧军失城,空手而归,就算皇叔不杀你,众将谁人能心服?你日后可还有出头之日?”
“谢直,你赢了。我魏延败得无话可说。”魏延慨然而道:“军师你错了,我却还有一条路子可走。你我相识一场,我死后,还望军师将我坟墓面西而立,使我日夜得见主公。”
庞统叹道:“唉。文长,你又是何苦?”
却见魏延闭上眼,拔出佩剑,缓缓放置于脖颈之上。
谢直见状,急忙高声喊道:“魏延不可。我军士卒速速放下刀兵,让开一条道路。文长你自去吧。”
谢直不是不想杀他,只是想堵,赌一把,就赌他魏延此时对刘备还不是衷心到极点。若是此时魏延已经做了汉中太守,谢直会毫不犹豫的杀他。真正衷心到极点、存必死之心的人,如高顺、陈宫、张任,甚至是走麦城之后的关羽,绝对是一言不发,只求速死的。谢直就赌他魏延此时连他自己也不愿承认的,内心深处的不想死和未到极致的忠心。
“谢直,不用假惺惺。我今日如此追杀于你,却如何肯放我走?”
只是魏延话闭,那原本合围的士卒,却慢慢让开一条大道来。魏延见状,长叹了一口气,扔下佩剑,提起两刃开山刀,纵马而去。
等他行到山洼路口时,却见王平、李恢也带着三千人马赶来,王平身后还有一副担架,上面躺着半死不活的傅彤。
王平乍见魏延,立刻挥兵堵住去路,提上混铁枪就要上去厮杀。
谢直瞧见,忙劝道:“二弟,让他离去。魏延,我此番放你离去,只望你不要说出庞军师尚在的事。”
“大哥,老子要砍了他,他这般害你,三弟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你若放他走,他日后却又带兵来讨你。”
“老子让你放他走。”
王平无奈,只得恨恨的让出一条道来。
魏延却打马跑到李恢面前,无奈问道:“德昂,原来你也降了。是我魏延拖累了你。”
李恢闻言苦笑道:“将军怎么忘了,恢本就是益州人。只是将军今日离去,无脸再见刘皇叔,他日更无脸再见谢将军。与其如此,不如降了吧。”
“你,德昂,你也劝我做不义之人?”
李恢摇头道:“我只可惜将军的大才,恐怕再没有施展之地。将军,降了吧。”
“将军,降了吧。”马忠又高声劝到。
“将军,降了吧。”魏延带来的益州人马,此时在此的五千人也同时劝到。
那原本躺在担架之上的傅彤,也不知何时醒了,扯着苍白的脸皮,颇为难看的笑了笑,有气无力道:“将军,降了吧。”
魏延都听在耳中。
他闭上眼,抬头看了湛蓝的天,又看了一眼马下冻土。长长出了一口气,跳下战马,对着谢直方向单膝下跪道:“魏延,愿降。”
刘皇叔仁义,我魏延辜负主公的期望,兵败如山。
刘皇叔仁义,我魏延兵败至此,再无脸回去,愧对主公、诸将。
刘皇叔仁义,我魏延本该杀身成仁,只是天下未靖,尚有所长未展,不甘赴死。
刘皇叔保重,若他日扫平西川,魏延自当南面以拜,酹酒相贺。
刘皇叔保重,魏延再不能随主公扫贼兴汉,克复中原,还于旧都了。
魏延起身,又向着西面雒城方向,跪下磕头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