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入冬。
天地莽苍,益州成冻,巴西再无热风吹雨。
小王村肃穆寂寥,万物凋零。
黄土地银妆素裹,且待下一次万物复苏。
王平的屋宅前头院子里,独有一片梅园盎然。也不知是花香了雪,还是冬雪白了梅。
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木伐为平桩桌台,庞统正和谢直对弈一局,那桌上一壶煮酒正散着热气。费祎、董允、费诗俱站立庞统身后,而谢直身后则立着柳隐和尚未痊愈的王平。
“又输了。”谢直笑道:“先生手法太高,在下佩服。”
“哈哈哈哈。”庞统捋须,虽然知道谢直这是马屁迎合,但他性子风流随意,也颇能消受。他打着羽扇,自顾自斟了一杯酒,品味道:“好酒。”又抬头看了一眼漫天白雪,笑道:“世人皆言入冬则罢刀兵,不做防备。岂不知孔明何人,待到明年春来,恐怕已到CD矣。哈哈,我主入主CD指日可待。如此可喜可贺之事,谢将军,是否应当庆祝一杯?”
谢直闻言,也不恼,拦住了身后颇有微词的柳隐,满了一杯酒,笑道:“刘皇叔漂泊半生,屡败屡战,终有今日成就。不愧当年曹公英雄之说,更是我辈楷模。当敬一杯酒。”
“哦?”庞统惊讶道:“却不想将军对我家主公有如此高评。”
“哈哈哈哈,我只敬刘皇叔英雄之举,不敬皇叔仁义之名。”谢直起身,仰天道:“天道崩殂,分合有道。独有刘皇叔不惧狂澜,逆流行险。想当年豪情相依,三人结义,使天下何处不念桃园。”
“好,好。”庞统拍桌,连连道好,又问到:“我主公如今大势已成。武有关张之勇,又有卧龙凤雏相助。荆、益英雄鼎力相助,兴复汉室指日可待。将军为何不识真龙,反兴兵对抗?”
只不过这话说完,谢直看了他一眼,庞统想到自己已是囚徒,不免尴尬一笑。
柳隐听得庞统此话,哂笑道:“刘备徒有荆州不全之地,如今又失了你凤雏。就算取下益州,民心士人不附,如何对抗曹操。以二州之力,妄图吞并天下,岂不是痴人说梦?”
这话却让谢直想到诸葛亮了。
丞相出世,沧桑变幻。举州之力,六出岐山。莫道功名需百战,便如江水去不还。是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没错,谢直在后世,是一个狂热的诸葛亮粉丝。有人说三国演义夸大了诸葛亮的能力,状其多智近于妖。可是谢直认为,三国演义同样贬低了诸葛亮,因为历史上真实的诸葛亮是人,他没有神机妙算,没有锦囊奇计,更不会六丁六甲、驭鬼驱神。但正是如此,他才一次次走在崎岖的蜀道之上,想要问天,想要摘星。推着木牛,拉着流马,拎着连弩,一次次的讲武,一次次的来回。直到把自己累死,只为给蜀汉续命。但正是这样的他更饱和,更伟大。便如一个中单法师,一次次的带着小兵想去推了对面水晶,直到下线。
便是后来胆大如斗的天水麒麟儿姜维,恐怕也是把诸葛亮的一次次看在眼里,所以才九伐中原,最终以命补天吧。对于诸葛亮,到了思想解放的年代早已褒贬不一,何况是姜维。不过无论是褒是贬,但是姜维在得到那句“噫,伯约,又一诸葛矣”的评论后,泉下有知也会欣慰吧。
从汉中到西安,在后世有高铁的情况下,只要几个小时,可诸葛亮走了一辈子。在后世多少次,谢直想到诸葛亮坟前去烧上一张高铁票。
不过如今这些英雄,尽在自己眼前。能和他们一争长短,一较高下,这何尝不让谢直既兴奋又恐惧,恐怕用刺激一词比较恰当。
想到这,谢直颇为豪迈的说到:“天下兴亡,分合有道。吹落英雄满神州,使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谢直不才,素怀摘星之志。愿以此残躯,试补天裂。”
此言一出,与座者皆惊。庞统更是眼中光芒闪烁,瞪着谢直说不出话来。只是顿觉胸中有一股气乱蹿,果然,此人果有异志。只是,这天下早乱,恐怕不能称之为异志,倒是大志更为贴切。原以为曹孟德乃乱世枭雄,而刘皇叔、孙仲谋俱是真龙。如此番,更不知这天下谁人能扫了。有趣,有趣啊。
就是身后的柳隐也是五味杂陈,他早猜到谢直有异志,没想到今日更说得如此明白。刘璋暗弱,破亡在即,非是名主。若跟着谢直,无城无兵,如何与天下争雄。只是自己为何又有种冲动,想随着他大干一场。
“庞军师,庞士元。”谢直突然盯着庞统,认真问到:“我若让你助我,你可愿否?”
“不愿。”庞统果断拒绝。
“你若不助将军,老子现在就杀了你。”王平大骂一句,也不顾身上还有创伤,霍然一声拔出长剑。
庞统却也不惧,打着羽扇安坐,自顾自品起酒来。
谢直见状,赶紧喝住王平,慨然道:“直听闻:以礼治天下者,不辱人妻女;以仁治天下者,不杀人子侄;以孝治天下者,不威人父母;以义治天下者,不强人所难。”又抱拳对庞统说道:“先生既不为我所动,我送先生诗一首,名为破阵子。”
说罢起身,看着满天飘雪,拔剑起舞,朗声道:“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好,好。”庞统不由拍掌称赞:“庞士元所读经典不少,无有似如此慨然英雄气者。虽不知文体,但慷慨激昂,铿锵强烈。不想将军有如此文才,胜曹孟德十倍。”身后费祎等人也是不住抚须点头。
谢直收起长剑,摸了摸涨红的双脸。尼玛还好天气严寒,不然真个不好意思。窃人诗句,虽然不是第一次干,但谢直仍然有些心虚。不过对于辛弃疾,谢直却是打心里一万个佩服。更是认为古诗词最经典者,不过李白、辛弃疾二人。至于苏轼,过于世俗。而杜甫呢,不够随意。当然杜甫老人家也比较忙。
“却将万字平戎册,换得东家种树书。”谢直却不再看庞统,自顾自道:“凤雏先生既然不为谢直所动,强留无益,只是荒废时日。我不忍你一身通天本事就此埋没,更不忍害贤。我谢直不是曹孟德,也不想你做那徐元直。你且自去吧。”
“将军,使不得。”柳隐、王平二人急忙劝阻。王平更是急道:“老子现在就杀了他,不然以后将军肯定会后悔的。”
那庞统也不恼不走,依旧安坐,却笑道:“将军岂不知纵虎归山吗?我若离去,将军再无容身之所。恐怕不出数日,将为我所擒。”
“无妨,我能擒先生一次,自然也有第二次。”谢直打着手催促:“天寒地冻,还先生保重身体,速速离去。怒谢直不远送了。”
庞统闻言倒是一惊,这谢直好大的口气。当即起身,临了喝了一口酒,在几人注视间,大笑一声,转个身潇洒离去。
只是等他行到院外,却见雅妮抱着一壶酒,在雪中慢慢行来。
雅妮乍见庞统立于门前,惊呼道:“如此大的风雪,先生却要去哪里?呶,这是将军让我去买的酒,先生最爱喝的酒呢。天寒地冻的,跑到临镇酒肆才买得,来回了走了几十里地呢。只是走了这般久,早已经凉了,先生需得自己再去热热才好吃。”说罢将酒放在庞统手上。
庞统接过酒,心里却是一沉:落凤坡啊落凤坡,庞统你却是个死人了。生也谢直,死也谢直。也罢,一切自有天意。却见他拉着雅妮笑道:“雅妮妹子,你却需要给我热热才好呢。你热的酒才好吃,别人热的我庞统却不要。”
“好,我这就给你热去。”雅妮抢过酒,拉着庞统便进了院子。雅妮自顾自的忙着热酒,庞统却在众人懵圈的眼神中,颇为得意道:“我是为雅妮妹子的好酒回来,却不是为了你谢直。”
既然回来了,那就是有戏,这庞士元不过找个台阶而已,谢直心内庆幸。果然又听得庞统说道:“孔明曾经与我有约,各凭本事,分取荆州益州。故我庞统平生一大志愿,便是吞蜀,并为此蹉跎数载。前者为周郎谋划,可惜天不假年,成为遗憾。后者为刘皇叔谋划,如今已到最后关头,却是我庞统负了皇叔。若皇叔一日不能入主锦官城,我便一日不拜你为主。且就算我拜你为主,终生不为你谋划皇叔一城一池。”
“好。”谢直闻言使命按住内心激动道:“我敬先生大才,不愿英雄蒙尘。愿先生为社稷尽心力,为百姓谋福祉。刘皇叔我自抗之,不需先生一计一策。”
庞统点头,又回头对费祎等人道:“你二人乃是费观子侄弟子,并不拜皇叔为主。公举却已是皇叔的涪城长,如此你三人需有计较。”
“我二人愿随军师一道拜将军为主。”费祎、董允一齐拜道。自从他们被擒,谢直的表现他们一直看在眼里。虽有才干却不得土地民众,日后成就如何也是两说,他们也不把话说死。
两个老狐狸,谢直心里吐槽一句。这俩人这话里意思很明白,庞统啥时候拜主,我们就什么时候拜主。不过想想自己没兵没粮的,人家二人都是名士大才,要不是看在庞统面上,恐怕还看不上自己。当即欣喜笑道:“谢直旦夕愿与两位先生共事。”又看向费诗问道:“不知公举是何打算?”
“也罢。”费诗摇头苦笑道:“天寒地冻,便是想走也走不脱。我便随他二人一道吧。”
果然又是一个老狐狸,谢直腹诽,抱拳笑道:“几位先生大才不弃,某谢直之幸也。还请安坐,俱吃上一杯热酒。”
“果然是好酒。”庞统咂了一口,忍不住赞道:“雅妮妹子热的酒,却是天下最好吃的。”
这话却说的雅妮颇不好意思了,一边满脸通红小心的倒酒,一边不时偷偷的抬头看谢直。
“哈哈哈哈。”庞统见状大笑道:“我道雅妮你平日里颇为豪迈,怎么将军在这里又如此拘谨呢?”这话却说的雅妮和谢直一阵尴尬,众人皆是抚须大笑。
庞统又问道:“不知将军可已有字?”
“我是小户人家,后学末进,家中如今已无了亲人,故而不曾有字。”谢直心中郁闷,他是一个现代人,哪来的字?不过庞统此问,倒让他记起这茬了。于是施礼道:“先生学究天人,不如给谢直起个字吧。”
“将军既然胸有摘星之志,不如便叫摘星吧。”
摘星,却不知西南方向,那颗原本已黯淡的璀璨将星,正缓缓点亮。